“马布医生是格莱郡的名医……”
葛利管家嘴角微动，迅速轻声地解释了两句。
怎么说也是一郡名医，能请到这破城堡来还是看在他和老男爵大人是酒友的情分上，要是这么不留情面地让人走了，连个饭都不留，下次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别指望人家再来了。
哪怕陶男爵瞅着这位骚粉“抹布”的行事像屠夫、巫师多过像医生，可人家还正经是郡里的名医。没来由地就得罪“名医”也确实不太明智，虽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位，也没必要饭点赶人家走。
好吃好喝一顿，礼送出门也就是了。
陶男爵的肚子又咕噜噜地，非常应景地响起。
他被黑熊精这么一吓，又听葛利管家€€嗦了这么会儿，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现在回过神来，顿时眼冒绿光，只觉得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陶舒阳的目光往餐桌上一扫，再次确认，桌上除了烛台、杯碟，以及七八把形制不一、花纹精致却显有些陈旧，看上就不成套的银制刀叉、勺子外，一点能填肚子的东西也没有。
“葛利管家，晚餐，呃€€€€我是说餐点准备好了吗？”
陶男爵瞄瞄窗孔外昏暗的天色，也不知道这城堡里老外们吃饭的习惯，不太确定这是午餐还是晚餐的点。
“噢，当然！客人和骑士们正等待尊贵的您来宣布晚餐开始。”
葛利管家抬手拍了两下，帕西和另一个面生的女仆一起匆匆朝大厅后方的通道走去，看样子是要上菜了。
“等等！”
陶舒阳想起这城堡里可怕的环境，再看看完全没有卫生习惯可言的仆人们……他悄悄抹了把冷汗，决定还是要现场观察下厨房状况。
哪怕他这身体是本土的，可谁知道吃不吃得消这乡下城堡里的饮食？
前身踩狗屎运继承这个男爵爵位之前，虽然是个表面光鲜都快保不住的落魄子弟，可人家好歹是住在郡里的“城里人”！
虽说老话说：眼不见为净。
可就他这穿越前996福报满身，天天吃外卖和泡面的强大宅男心理素质，也有点糟不住帕西那销魂夺魄的一倒啊！
还是得盯着点，至少能知道自己吃的是啥……吧？
男爵大人要视察厨房，葛利管家虽说有些不理解、不情愿，悄悄撇撇嘴还是得照办。
厨房离大厅不远，就在后方通道的尽头，老远就能闻得到一股夹杂着肉香、腐臭和腥膻之气的食物味道，还混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古怪气息，就仿佛是一家开在农贸市场垃圾堆旁边的熟食店，那味道叫一个直透灵魂！
就算是饿了三五天，眼睛都发绿的流浪汉，闻一闻也会不自禁地打出一个恶心反胃的嗝。
没进厨房门，男爵大人就打心底对这号称“丰盛”的晚餐没有一点期盼了，他捂着直泛酸水的嘴，把底线拉到了最低€€€€只求能填饱肚子，不会食物中毒就行了！
€€€€还管什么吃得惯吃不惯啊！
留下骑士们陪着客人，陶男爵带着管家，鼓足勇气向厨房进发。
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身形丰满的厨娘正大声吆喝着，让帕西和另一个女仆搬这搬那，几个帮工手忙脚乱地干着杂活，洗涮、添火、准备餐具……杂乱的屋子里热气氤氲，烟火缭绕，热火朝天的。
控场的厨娘个头不高，份量不轻，她满头是汗，卷曲的棕发随意挽了个结，上头包着块灰色的格子布巾，双下巴的圆脸上神情凝重，连鼻尖上都渗着油汗，两眼紧盯着热气袅袅的大汤锅。
“莫妮，男爵大人想看看你的厨艺，今天的主食和汤在哪里？”
葛利管家喊了一声，惊动了专注的厨娘莫妮。
“男爵大人？您来厨房做什么？”
莫妮拎起污渍斑斑的长裙摆，有些吃力地蹲下身，做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半蹲礼，嘟囔着：“哦，我是说，这地方又闷又脏的，不是老爷们该来的地方。”
“行了，大人想看看，你就把你的拿手菜端出来，给男爵大人讲讲。”
葛利管家横了她一眼，伸着脖子四处张望：“那只天鹅呢？”
陶舒阳一楞，继而一惊，啥玩意？！
“在，当然在！”
莫妮挺挺胸前雄伟的山峰，异常灵活地迈步上前，骄傲地打开了烤炉盖门。
她拿起一块黑乎乎的厚布往手上一垫，迅速把一只大烤盆子从余火还没熄灭的炉子里拖了出来。
烤盘上，一只肉嘟嘟、光溜溜的肥美禽类，表皮被烤得金黄焦脆，造型也摆得相当别致。
长长的脖子被扭向屁股，虽说脑袋被砍了有点渗人，但这烧烤功夫还算过得去，略有些腥膻的气味瑕不掩瑜，应该能吃……
还没等男爵大人欣慰于城堡厨娘在底线之上的烹饪水平，就看厨娘放下那只烤禽盘子，又拿了一盆子东西走上前，伸手从盆里一堆杂乱的鸟毛里扒拉出一只死鸟脑袋，插上根木签子就往烤禽的断脖子上插。
“等等！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男爵大人惊声疾呼，莫妮厨娘愕然回首。
她手里死不瞑目的鸟眼珠子正对上男爵惊恐的目光。
它脑袋上没有大白鹅的红包突起，鼻颊黑黑，除了那凝滞的黑眼珠过于惊悚之外，长得和陶舒阳当年在动物园天鹅湖里见过的优雅禽类一样一样的。
娘哎！这特么真是只天鹅啊！
陶男爵既震惊于这辈子居然能吃上“牢底坐穿鸟”，又惊骇于莫妮厨娘的清奇思路，把这死鸟脑袋往烤熟的身体上安，是想弄个栩栩如“生”的造型还是咋滴？
“大人，您放心！我的厨艺虽然比不上皇宫里的名厨，做不出‘活小鸟烤派’，但弄只烤天鹅还是不会让您丢脸的。”
莫妮傲然仰起米其林轮胎似的脖子，一手抓起只大叉子，小心扒开天鹅还冒着热气的肥美屁股，露出里面丰富的馅料。
“瞧，橡果加苹果酱，面粉酥派里还有七只可爱的麻雀！多么活灵活现啊！就算不能活着飞出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惜城堡里没有金铂，不然我在烤天鹅外面插上它美丽的羽毛，再在它的脸上点缀几片金铂……嗬！就算我们那位神谴的可怜国王恐怕都会吃得赞不绝口！”
陶男爵和烤天鹅黑洞洞肚子里，七双灰白的死麻雀眼珠子深情对视，一股翻江倒海的冲动从泛酸的胃部汹涌澎湃而上。
“呕€€€€”
“男爵大人！”
“大人！您，您您没事吧？”
莫妮吓了一跳，肉嘟嘟的圆脸都吓得一颤，有些发白。
要是男爵大人不满意她的厨艺，把她赶出城堡……神灵啊！这简直比杀了她还可怕。
“没事，没事，我只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闻到肉的腥味有些反胃。”
陶男爵用力扭过脖子，不去看那堆奇葩的死鸟，勉强一笑，安抚“花容”失色的厨娘。
“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莫妮忧郁地皱起眉头，看着单薄又嫩生生的新任男爵大人，深觉自己的责任重大€€€€一定要将这位大人养得壮实些，起码不会着个凉就病得差点完蛋！
老男爵大人离开的日子里，整个城堡都人心惶惶，生怕新来的男爵大人不喜欢他们这些“旧人”，更怕失去这个安生立命的家园€€€€如果没有了合理法的继承人，国王完全可以把领地收回去。
现在看来，这位新任男爵大人的脾气，似乎并不像他当日来时看起来的那样阴冷，也许日后的生活也值得期待？
哦！就是这位新任男爵大人的身体实在是太柔弱了，完全比不上一顿能吃半只烤猪的老男爵大人，居然闻到肉味都能吐？
天哪！那可是肉！
就算老男爵大人也没法顿顿都有得吃的€€€€肉！尤其还是皇家都想下禁令不许其他人吃的天鹅，绝顶美味的烤天鹅！
莫妮在伟大的胸襟前画了个十字，默默感谢那位制止了“禁捕天鹅令”的宽厚国王，下了决心，一定发挥自己全部的手艺，拿出绝活！
要让男爵大人吃得开心，吃得尽兴，一年胖一圈！
她一拧浓眉，转头看向管家，一伸手。
“钥匙。”
葛利管家缩了缩手，有些不情愿地看看男爵苍白的脸颊，嘀咕了几句，还是小心翼翼地解下一串钥匙，掏出其中一把黄铜做的小钥匙，递给莫妮。
莫妮一把夺过钥匙，走到最角落的一个高柜边，用钥匙打开了一扇柜门，从里面摸出一个雕花的木匣子放在大桌上，她又从自己的裙底摸索出一把小钥匙，轻轻打开了那只匣子的锁。
被他们一连串谨慎又严肃的开锁程序，唬得不自禁屏息凝神的陶男爵，也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莫妮大厨这么神秘珍藏的匣子里究竟是个啥？
男爵大人定睛一看，匣子里被分成九个小格子，装得半满，零零碎碎、黑乎乎的，扑面来而一股刺鼻的古怪香味，仿佛是端午节时地摊上卖的，一块钱三个的那种伪劣香袋。
他一时也搞不清是些什么玩意，但肯定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值钱玩意。
莫妮厨娘用她胡萝卜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其中一个格子里捻起一撮小黑粒，托在另一手的手心里，缓缓递到男爵大人鼻前。
她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和惊呼声，连葛利管家似乎都深深吸气，眼睛紧盯着那几颗小黑点。
男爵大人被他们的慎重和珍惜搞得也开始凝神屏息研究这是个什么珍奇物品……越看越眼熟，再加上鼻端那股淡淡的刺激性味道。
他嘴角轻轻抽搐，终于认出了这是个啥。
“黑胡椒，上好的不掺杂质的两年陈黑胡椒！”
莫妮厨娘骄傲地宣布，同时将手里那点珍贵的香料轻轻撒入肉汤中。
第4章
厨娘又从匣子里拣出几样零碎的粉末或是碎屑，逐一郑重地投入到还在翻滚的肉汤当中，那谨慎细致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巫婆在做危化品实验€€€€假设这个世界有巫婆的话。
放了这点香料，葛利管家已经心痛得直抽冷气，不等厨娘说话，赶紧就把匣子又给盖上了。
哪怕这香料来历和品种可疑，甚至有过期的嫌疑，但对于腥膻的肉汤而言，它们确实是拯救味道和气息的绝品良药。
几乎是在下一刻，肉汤散发的水汽中，那种让人闻之欲呕的骚臭腥味就被各种香料独特的味道中和了不少，变得甚至有些诱人起来。
陶男爵悄悄咽下了一口不请自来的口水，从喉咙到胃部都感觉到了深深的饥饿。
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那肉汤里上下翻滚，红黑棕混和的肉类和各种蔬菜块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闭着眼睛先吃饱饭再说吧！
察看了一下男爵大人的神色，葛利管家附耳解释了一番。
对于城堡的主人来说，其实香料算得上是他的珍贵财产之一。
老男爵大人去世前对城堡的管理比较“粗放”，也比较信任葛利，所以就把城堡里不多的香料保管权交给了葛利和厨娘各自掌管一半，但使用权他是一直握在手里的。
直至老男爵意外故去，新的陶男爵上任，因为新男爵刚到城堡就不幸突染疾病，葛利管家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交出这些香料，事实上也有些不合规矩。
他当然有自己小小的私心，但也未必没有藏着一手，让新任男爵大人惊喜一下，欣喜于城堡的管理水平以及厨娘的手艺的心思。
男爵大人高兴了，自然就会减少开革管家的机率。
葛利的说法当然没有这么直白，他委婉又曲折地解释了没有主人的威兰城堡上下的不易，尤其是他们这些“打工”的，心中不安定，还得忐忑不安地保管城堡的重要财产，现在可好了，终于能够将这些东西都移交给陶男爵了。
在这之前，当然也请男爵大人宽恕他和莫妮冒昧使用香料的做法。
他们也是想向大人展示一下，城堡的香料是保管得多么精心，味道又是多么浓郁和正宗，绝对不是那些黑心商贩假冒伪劣的货品。
他们都是忠诚为男爵大人保管财产的仆人，绝不是那些拿胡椒在灰尘里打个滚，就敢号称那灰是胡椒尘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