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干的送信人不但要能翻越千山万水,更重要的是记性好,嘴皮子溜,能粗通多种语言,并且为有需要的老爷们当“翻译”。
至于平民们、奴隶们……蛤?他们还敢跨越领地跑到别处去?不怕被老爷们打闷棍卖了?至于说已经被卖作奴隶的两脚牲口们,€€!老爷有鞭子这样的好东西,他们还敢有什么话听不懂?!
陶舒阳重复了几遍问话,没有得到一点响应,仔细看看那少年脸上的神情,虽然冷漠,但显然不是傻的。
少年的眼帘微微垂下,长长的灰蓝色的睫毛轻轻颤动,脊背却挺得笔直。
陶舒阳根本判断不出这孩子究竟是听不懂话,还是不想回答。
至于说哑巴这种可能€€€€应该不会,刚才昏迷时还痛得号了几声呢!惊得他差点炸毛。
要么找两个送信人来问问?
陶舒阳脑海里刚转过这个念头,眼前“祝福术”散出的“圣光”波澜已经消弥殆尽,完全散光了。
少年的胸口处,腐痕仍然牢牢占据大半,但颜色似乎浅了些?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有一个小角的腐痕,如同结了痂一般,变成了干巴的灰白色“枯枝”,甚至还翘起了一点,似乎已经与下面的肌肤分离开来。
其他黑色部分也不再蠕动,被“祝福术”照过后像是被晒干的茄子,蔫了,看上去不再那么可怖,却更加让人作呕。
陶舒阳神情一凝,紧盯着那片“枯枝”,拿起手里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还没等他碰到,那少年已经抬起自己瘦弱的手臂,伸手用力一撕。
“小心!”
陶舒阳惊得喊出声,话音未落,少年已经把那“枯萎”的腐痕一角撕了下来,拎在手上楞楞地盯着看。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似乎又有些释然与嘲讽。
明明他脸上仍然是一幅没有表情的死样子,陶舒阳总觉得那双灰色的眼眸里仿佛道尽了一切,复杂得让他这工科狗根本找不出语言来形容。
“……你,小心点。这是什么?会不会传染?”
陶舒阳盯着少年手上的恶心玩意,还是尽力又问了几句,就算这孩子看上去再可怜,他也得为自己,为领民们负责,没那资格当圣母。
就算不是什么烈性的传染病,看上去也仿佛不像是病,而是偏向于不太科学的“诅咒”啥的,还是得尽量小心为上。
要么找个专业人士来看看?
陶舒阳脑海里念头飞转,琢磨着先找个教士什么的给这孩子瞧瞧,再单独隔离一段时间,然后……
“不会传染。”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男爵大人一楞,继而反应过来,我去,这娃会说话,而且说的口音也不难懂!
他翻寻着脑海里的记忆,一时没想出来少年的话语是哪里的口音,只能大概地判断应该是偏北方,有点像王都那一带的“官话”。
话说,前身伊卡洛.托恩自己都没见过几个讲“官话”的王都来人呢!
能听懂、肯说话,有反应就好!
陶男爵精神一振,赶紧解释:“……呃,你路过我的领地时生病发烧晕倒,我的手下救助了你和你的同伴们。
因为怕你这病有什么传染性€€€€你知道,大家都对瘟疫害怕得要命。所以,我把你暂时单独安置在这里。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伊卡洛.托恩男爵,这里是格莱郡的威兰领,我的男爵领。”
一听男爵大人这话,正在激动地讨论法术驱邪的观众们,仿佛是被溅入了冷水的热油锅€€€€又炸锅了。
[托恩,说这话你良心痛不痛?救助?难道不是绑肥羊,敲闷棍吗?]
[胡说,我恩手下自作主张干的事,怎么能算到男爵大人头上?何况你看现在不是正在救助驱邪么?]
[托恩男爵加油!我看好你,以你这样的脸皮坚韧度,把你们国王拉下马也是分分钟的事啊!]
[诅咒,这玩意肯定是诅咒啊!太邪门了,烧掉,赶紧烧掉啊!]
[楼上的,难道你要把这小孩捆捆当柴烧?我去,你才是邪恶的异端吧?!]
[谁特么说是烧人啊?烧那个,那个玩意啊!]
[让医生看看,抹布呢?!让他来看啊!]
[都说是只会放血爆菊的蒙古大夫了,让他看能看出什么花样啊?还不是烧掉烧掉!]
[找教士,找光明神教的专业人士啊!]
别说,这一堆乱轰轰的弹幕飘过,还是有几条可行建议的。
找医生、找教士,该烧烧该埋埋。
只是,医生倒好说,马布那家伙也是见钱眼开,还想着靠男爵大人的方子发财,如果不是什么危险度高的病症,估计让他保密也没什么问题。
教士就有点麻烦,就怕万一找了个比较偏激的,跟电影里似的动不动就捏着十字架喊异端,动不动就要支烧烤架,那就比较讨厌了,总不能……
陶舒阳看看那个半躺半坐,竭力保持自己尊严姿态的娃,心里没来由的有了一丁点怜惜。
这孩子,虽然穿得破衣烂衫,可是看这姿态和气质,绝对不是乡下的农人和奴隶出身,说不定€€€€还是个贵族。
就是不知道怎么倒霉沦落到这地步。
不管怎么说,病症也好,诅咒也罢,总不能真把未成年人送上烤架啊!
他又问了几句,这孩子却再也不吭声了。
陶舒阳一时也拿他没办法,蹲得都有点腿软了,只得站起来另想他法。
“你好好待着,别胡思乱想,我找人给你看看。”
陶男爵起身往门外走去,小董急急迎了上来,陶舒阳转身正要锁上柴草屋的门,只听到少年哑着嗓子低声说道:“艾瑞,我叫艾瑞。”
“老爷,他那个,醒了?是不是,那个什么……”
小董压低声音,贼头贼脑地悄声问。
陶舒阳看了眼少年瘦弱的身躯,犹豫片刻,还是锁上了门,拉着小董走开些,才低声回答:
“不是瘟疫。你去找马布医生来给他看看。另外……葛利不是说找教士来解读征召令吗?人来了没有?”
“马布医生?好的,我马上去找。教士,噢!来了来了,史提文教士已经来了,正在等您呢!您要是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啊?难道里面那个那个,不是瘟疫,是邪魔?神灵啊!”
“闭嘴!好好照顾其他几个外乡人,问清楚来历。至于里面那个……你只要送水和食物进去,别让人跑了,其他的别管,我来处理。”
“是的,男爵大人。我明白,我明白!”
小董应声喏喏,咬牙切齿,陶舒阳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些什么,暂时也顾不上,还是先去见见专业人士,看看这位教士的脾性,不知能不能用上。
努曼家的正屋里,光明神教驻威兰堡的教士€€€€史提文已经等候多时,他有些焦虑地坐在椅子上,不时望向门外。
男爵大人前呼后拥地向大门走来时,史提文教士惊喜又局促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几步迈到门口,躬身问候:“亲爱的男爵大人,很高兴见到您。我是……”
陶舒阳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顶上的阳光全部被遮得精光,面前一堵铁铸般的肉墙!
他抬起头来一望,不禁脱口而出:“好一条奢遮汉子!”
第28章
要不是这条汉子的标准老外长相€€€€一头河童似的卷毛发型,高眉深目,两眼珠子还是绿色儿的,就凭他那雄伟的体格€€€€身高八尺,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再加上一脸贲张的怒须,活脱脱就是条从水浒里跑出来的好汉!
他要是张口一句:此路是我开!
陶舒阳觉着,真是半点违和感都没有,这绝对是坐得上前几把交椅的土匪顶尖人才啊!
然而,这条魁梧霸气的好汉,如今低眉顺目地站在男爵大人跟前,半长的灰白色旧教袍前摆都快垂到地上了,看那样子是只恨屁股上没长条尾巴出来好死命地摇一摇。
“男爵大人,我听葛利管家说,您需要我对征召令作些说明?您放心,这个我拿手,我把教堂里存的历年的征召令都带过来了,一定能为您详尽地说清楚……”
史提夫教士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以至于男爵大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我去,不是说中世纪的教士们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怎么,怎么会这么俯首帖耳的?
许是看出了老爷写在脸上的诧异,葛利管家默契地上前一步,凑在老爷耳朵边说了一句。
“什一税,咳,老男爵好几年没给了。要是再交不上,史提夫的教职,呃,嗯……”
男爵大人恍然。
明白,都是“穷”字闹的啊!
“什一税”这东西他倒是听说过,就是地球上当年西方也有过,大概意思就是神灵说了,地上产的,人们养的东西,有十分之一都得归他老人家,征收手续自然是由教会代劳的。
至于说谷物啊牛羊啊叮当响的小可爱们啊,神灵他老人家收不收得到“快递”?
€€!把供奉往天上一丢,他老人家要的自然会收下,不要的那必须由教会代为保管使用么。
对于农民们来说,领主沉重的税收和劳役就相当于剥了他们一层皮,而什一税则是光明神教的教士老爷们,再把他们身上剩的那丁点油花都要刮得干干净净。
为了怎么更好地刮地皮、割韭菜,有竞争关系的,务实的老爷们和教士们自然是相看两相厌。
当然也有些虔诚的贵族老爷们,深深信奉着神灵,不但奉献自己领地上的产出,甚至连土地和自己都愿意奉献给教会。
可惜,这种无私奉献的状况在西大陆多些,在圣恩王国却少得可怜,无它,垄断才有超额利润么!
西大陆是以光明神教为主的一神教,可是圣恩王国这地方,不但各行各业神灵成堆,还经常搞个什么促销打折的,光明神教什一税,人家就弄个十二抽一,甚至不收税,只要领主们每年供奉些东西就好。
这样无耻的恶性竞争下,在圣恩王国只是勉强称得上信众人数第一的光明神教,普遍来说教士们恰饭就很成问题,尤其是在基层艰苦的地方。
而威兰领这破地方不但穷,还有一位把叮当作响的金银小可爱们当命,奉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信条的老男爵。
自己领地上就这么点清汤寡水,光明神教还要来抽成?我可去你的吧!
于是,史提夫这位本来就不受待见,被人一杆子支到威兰领来的“代牧”,自打来了这里,就再也没向上级交齐过什一税。
别说妄想把“代牧”这个代行牧职的“代”字帽子给摘了,就连教职都已经岌岌可危,要让人撸掉啦!
神明保佑,咳,不对,是神明慈悲,把神明教诲当放屁的老男爵大人不幸升了天,或许这事情就有了转机?
好不容易等到新男爵大人召见,史提夫立马屁颠屁颠地飞奔而至,怎么也得把新男爵大人给拍马拍顺溜了,然后说不定就能开开心心地掏出点钱来,好歹把今年的什一税补齐了。
怀揣美好理想的史提夫教士,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把教堂里有的,历年来的四五份征召令都找了出来,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研究整理完毕,就等着向托恩男爵讲解。
顺便,他还带了一本《光明神约》,打算见机行事,一有机会就向年轻的领主大人灌输神灵的教诲与伟大。
神恩如海,神威如岳!
不交什一税的吝啬鬼们,那都是要在地狱痛哭,悔不当初的。
自打明白自己这个男爵也是个半文盲后,陶舒阳还是打算找个机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国家的文字和书籍之类的。
想要让领民们干好活、会干活,那必须要有基础教育,想要教育别人认字识数,自己总得先认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