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停说的话,他们虽在天枢院时就有所猜测,但真的得到了些多半是确切的消息后,还是需要点时间消化的。
更重要的是,要想想如何与江黎初说这样的事。
她的师姐师兄,背叛了她们。
易淮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在山林间,他调整情绪很快,甚至还拿夏明停取乐了,不代表他就不把这事放心上了。
他其实从小就是个容易多想的性格,这点就没有改变过半分。
燕奕歌自然明白自己,所以他无声地伸出手,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用手指勾住了自己的手指。
易淮稍顿,偏过头和他对上视线。与这张似笑似哭的面具不同,燕奕歌脸上的银箔面具是可以瞧见他的眼睛的,只是桃花眼的形状被面具模糊了边界。
但易淮清楚燕奕歌是什么意思。
他轻呼出口气,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也许因为是自己,两个易淮都没有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对,自然到生不出半分不适感。
燕奕歌还再动了动手指,与本尊身体的手指互相交错着扣住,掌心相贴。
深秋的山上已然有些冷意了,哪怕海神庙是在半山腰。
易淮素来怕冷,他在城里时,手就是温凉的,现在到了山里,都可以说是冰凉了。
不过燕奕歌的掌心很是滚烫。
是会叫易淮贪恋的温度。
所以他不住收紧了点手,试图能够从另一个自己那儿得到更多温暖。
燕奕歌用眼尾的余光望着自己,任由他动作的同时,也是收紧了些力度,将自己的手牢牢掌握在掌心之中。
但易淮却不知道为什么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居然会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也是很让人费解的。
易淮勾勾唇,在心里跟燕奕歌说:“没事啦,这要是只有我一个人面对,肯定要烦一会儿的,但有你,感觉好像情绪也被你分走了一半。”
他笑:“所以没关系的。”
他只是……
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这只是个游戏,他还可以上线下线的游戏,面对巫沉凝出事,他大概只是会有些难过。
可他在意识到自己穿越进来后,无论是哪个自己都没有办法离开时,他就已经慢慢地开始在融入这里。
哪怕他不断地跟自己强调这是一个游戏世界,这些NPC都是数字生命,但…对于他的处境来说,他们可能不只是代码了。
而且真要论起来,他们所发生的事哪怕是游戏制作方输入的剧情,设置好的一切,可谁又知道现实世界不是缸中之脑、庄周梦蝶。
易淮闭了闭眼,在心里轻声说:“不要着相,既来之则安之,才是最好的。”
不要去过多思考“世界”的事。
他的身体吃不消不说,他再如何特殊,也只是这万千人中的一个人,如若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他便是千万蝼蚁的一只,没必要去思索超脱世界的存在。
燕奕歌当然意识到了自己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未点破,只是嗯了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自我开导完毕,易淮通身就终于轻快了些。
敏锐察觉变化的万生烟也敢要说点什么了。
只是她还未想好要如何说,燕奕歌就率先道:“万掌使,我不追究你的秘密,就像你不会多问我的事。”
万生烟明白了,冲两个易淮一拱手:“两位放心。”
虽说她心里疑惑易淮和燕奕歌的声音一模一样、易淮熟知燕奕歌的一切,甚至方才涉及巫沉凝时,易淮和燕奕歌的话还怪怪的,就好像两个人的边界感模糊了,成了一个人……但万生烟的确不会过多去研究。
尤其燕奕歌都开了这个口。
万生烟又道:“多谢。”
易淮则是在心里悠悠道:“确实不用多追究。”
毕竟他已经猜到万生烟出身何处了。
下山的路也不算多好走,尤其他们并非走得正门。
故而没走几步,易淮就冲燕奕歌抬抬胳膊:“累了。”
被自己抱这事儿,就是一回生二回熟,易淮享受到“人轿”后,就有些上瘾。反正是自己,不用白不用,被自己抱也没什么。
燕奕歌没有说任何话,在他抬胳膊的那一刹那,就弯下了腰,松开了自己的手,旁若无人地勾起易淮的膝弯,另一只臂弯托住易淮的脊背,小心地将自己抱了起来。
万生烟望着他们,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现下已然能很平静镇定地面对。
易淮落到自己怀里后,自然地勾住了自己的脖子,却没有用多少力,只是方便放手而已。
他偏偏头,半张面具抵到自己胸口:“我睡会儿。”
燕奕歌嗯了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跳,似乎无端错落了一拍。
.
他们这样入城,肯定是很显眼的。燕奕歌倒是想就这么抱着自己,反正他也不觉着累,抱多久都可以,但他也明白这样不行,另一个自己和他一样会有如此矛盾的心理。
得做出抉择。
故而差不多行至城外时,燕奕歌就低低地喊了声:“阿淮。”
他不是在心里喊的,惹得万生烟难免动动耳朵。
易淮本来也没怎么睡着,就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听见自己被面具瓮过一道的声音,就动动眼睫,含糊地应了声。
又走了几步路后,他才有些惺忪地开口:“放我下来吧。”
燕奕歌没有立马就松手,而是又走了一小段路后,彻底到平坦大道上,再确认了易淮慢慢清醒了,才弯下腰将自己好好放下。
易淮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找夏忠海不是件易事啊。”
毕竟是排名二十六的高手。
见他说起这事,万生烟这才开口:“燕公子可有妙招?”
易淮轻唔了声:“其实我是想将叶家和城主府,包括叶€€儒聚在一块,让他们先知道此事的真相。”
万生烟若有所思:“…确实。夏忠海很有可能是两头骗,先让着两位苦主明事理了,说不定能有夏忠海的线索。”
“而且,”燕奕歌淡淡:“叶€€儒肯定还知道些什么。”
万生烟继续表示赞成:“对。”
既然有了方向,那么在回到了天枢院后,就可以着手准备。
只是进城时,万生烟和两个易淮暂且分开行事了。
“饿了。”
易淮说:“万掌使是铁打的人,一心只有案情,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凡人,还是个脆弱的凡人,先吃个晚饭。”
万生烟望着易淮,不由想起江黎初昨夜还与她说,巫沉凝同她说过燕奕歌是个风趣的人,说话很有意思。
易淮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拉着自己往另一条道上走:“我们去另一家客栈,中午回来时我就闻到他家炖牛肉的香气了,只可惜那时吃不下了。”
燕奕歌瞥了万生烟一眼,万生烟对上那双莫测的眸子,自然避开视线,燕奕歌这才应了自己的话。
到了客栈后,燕奕歌先点了炖牛肉,再要了些别的菜,然后与小二说忌口。
小二听着,心里倒抽了口冷气,直嘀咕这是哪来的贵公子,这么多毛病。但当看到燕奕歌多给的银两时,又立马没有半点怨言:“好嘞,客官稍后。”
小二下去后,易淮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景色。
秋分过了,天就黑得快了,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今日那一轮圆日本就不盛,此时并未带来多少晚霞,天已然变成了浅淡的灰蓝色,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暗下去。
易淮开口:“你要喝点酒么?”
燕奕歌没有犹豫:“不用,免得你馋。”
易淮扬扬眉,偏头看向他。
他已经摘了面具,那张好看的脸胜过万千风景,微弯的桃花眼更是比残霞还要绚烂:“为自己牺牲这么大?”
“你也说了是为自己。”
“…也是。”
易淮轻呼出口气:“可是心情不好啊。”
燕奕歌知道自己心情不好。
就像易淮知道他知道,也明白他也是一样的。
可……
易淮大抵是不知道,他的心理比他又要多一分复杂。
是因为自己如此在意别人。
不过,
燕奕歌眼睫微动,直直地注视着易淮。
或许自己也一样有多这一分纷乱的心绪呢?
他们可是同一个人。
窗外有风吹进来,将易淮的发丝吹起,有几缕糊在了脸上。
他还未动手,燕奕歌就率先伸出手,滚烫的指尖轻轻蹭过他温凉的脸颊,将那些发丝收入自己的指缝中。
易淮盯盯地望着自己,喉结无意识滑动了下,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要不以后我就喊你‘燕’吧。”
这个字,对于易淮来说是很不一样的。
对于另一个易淮来说,自然也是同等的不一般。
燕奕歌嗯了声,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只是嗯了声。
易淮也没有再开口,只望着自己,任由自己擒着那几缕已经因风离去而安分下来的发丝。
不知为何,易淮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干。
所以他难得地不是因为不舒服咳嗽,只是单纯的一声干咳,别开了视线:“我想喝杯水。”
于是燕奕歌松手,去给他倒了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