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来,耳尖微动,系于脑后的黑色绸带微微飘扬,在那些丝线将要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动了。
宛若起舞一般,她将那一根红杖定于地面,然后单手撑着一翻身,绣着莲花纹样的鞋尖点在丝线上,看似好像一次随意的接触,其实在刹那间就是一场内力的比拼。
她的脚下好似真的生了莲花,一步步,轻踏莲绽,那些丝线都成了莲的轮廓。
易淮微勾起嘴角,即便被破了这一招,也没有丝毫挫败。
观红鱼又不是第一次破这一招了。
他只再一次起势,但这一次不是任何他自己悟出来的剑招,而是那套刀法。
易淮层层剥茧,抓住了里面暗藏的秘密。
最简单的起势,可他体内的内力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般,贴合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翻涌。
观红鱼觉察到,提杖去挡。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便连过了十余招,好似胡乱迸发出来的劲风再度摧残着整个院子,燕奕歌淡定地侧身避了避,那破空的劲风就直接在他原本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最后观红鱼停了下来。
易淮也没再动。
观红鱼的红杖点在了易淮的肩膀上,易淮手里的薄柳剑面则是贴在了观红鱼太阳穴旁侧,挨着那根黑色的绸布。
观红鱼慢慢放下红杖:“……是我输了。”
易淮勾起唇,眉目飞扬,像是新打的寒刀,亮眼得令人心动。他也收回了薄柳,习惯性随意挽了个剑花才将薄柳收鞘:“你没用全力,不能说输。”
观红鱼缓缓摇头,抬手按住了自己被劲风震断了的遮眼布:“易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用剑刃,就算我尽全力今日胜你一筹又如何?假以时日,易公子又会再次登顶。”
易淮喜欢听夸奖,所以他笑得更深,看向了已然朝他们这里走来的燕奕歌,有点炫耀似的偏了偏头。
璀璨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刺得人睁不开眼,也叫燕奕歌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抖开狐裘给他披上的同时,也是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唇。
自己太帅了。
怎么可能忍得住。
第103章
燕奕歌只是浅浅地亲了下,犹如蜻蜓点水,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易淮还是有点燥。
哪怕他在看见燕奕歌走过来时,望见他的表情神态就预料到了也是从他那儿感觉到了他想要做什么,甚至他也没拦着。
是他放纵的,也是他有点站不住脚。
因为他没法自欺欺人说观红鱼天盲看不见…观红鱼是看不见,但她能“看”见。
所以易淮轻咳了声,看了观红鱼一眼。
便见观红鱼低头摸着自己的红杖,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
她似是觉察到易淮的视线,微微抬头,平静开口:“说起来,易公子方才的剑法从前并未见过,是新领悟的?”
易淮扬扬眉,品到了点异样:“不,是别人教的,怎么了吗?”
观红鱼轻轻摇头,她面上没有泄露出什么情绪来:“无事。”
可易淮和燕奕歌都无声地扬了下眉。
易淮在心里与自己说:“绝对有事。”
但他面上也没再展露出什么,也没追问,只抬手把薄柳递给了燕奕歌,让燕奕歌收进剑袋背在了背上,自己则是再将面具戴好。
外头传来一声钟响,悠远古朴,有点提神贯耳的感觉。
观红鱼稍稍侧首:“宴会开始了。”
易淮还未说什么,观红鱼便又说:“前头那些舞乐表演易公子是见多了的,想必也看腻了,便再多耽误一会儿工夫到场吧。”
她微微转身,伸手示意易淮和燕奕歌:“易公子,请。”
猜到她多半不是说那个簪子的来历,也是有别的要事要说,易淮依旧没急着问一句。
左右都耽搁了这么久,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
风花雪月楼不至于拿个假的忽悠他。
除非是他理解错了意思。
但应该不至于。
易淮心说他从小到大就很少在这种事上猜错。
观红鱼在前头带路,出了这专门用来比试的荒败院落,在风花雪月楼的九曲回廊里弯弯绕绕,拐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最后进入了一座四层的楼阁。
易淮知道风花雪月楼本身就是一个大阵,他之前还站在风花雪月楼外楼,也就是迎客的那栋八层的八角阁楼的顶端看过这个大阵。
至于破没破解,观红鱼问他时,易淮只笑了下,没说答案。
但聪明人明白,易淮已然破解了。
所以观红鱼一直还有一个认知,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要与易淮为敌。
此人无论是才智还是手段亦或是武学都太过超常。
因此在风花雪月楼里,有人问观红鱼如何看待剑阁雅菊阁与“燕奕歌”为敌一事时,观红鱼只说了四个字€€€€
“剑阁无人。”
这话并未传出,只在楼内被各位姑娘琢磨。
最后还是如今的月主完美解读了出来。
观红鱼说的剑阁无人,一是指雅菊阁此举愚笨且像个笑话;二是指剑阁不对雅菊阁多加约束规劝或是直接介入,也是当权人不够有脑子;三是指剑阁无人能够胜过“燕奕歌”,剑阁第一剑已然早就销声匿迹在“燕奕歌”出世时。
至于四……便是说剑阁再不变革,终有一日会真的再无人入剑阁,这几百年历史、一度是江湖的定海神针的门派,便要彻底消亡。
想到剑阁,观红鱼一边领着易淮慢慢下楼,一边道:“雅菊阁变动还挺大。”
易淮稍扬眉:“方前武功差些,但有当掌权人的头脑和才智,最重要的是他有江湖人最喜欢说的江湖人的侠气与胸襟。”
燕奕歌随意评判:“剑阁这么多年历史,固步自封了,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
观红鱼不知道是笑了一下还是如何,但语调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总有几分机械感:“直接将《雅菊剑法》向阁内弟子公开的‘新鲜血液’?”
她其实没听过这个词,但能大概意会到。
聪明人,是不需要辞典也能听懂。
易淮还未说什么,观红鱼又道:“不过说不定确实有奇效。”
她停在一面浮雕壁画前微微抬手,根本不像是看不见的人,准确无误地摸到了机关按下:“还有你们在鲤泉遇见过的那位小友,叶芊然。”
观红鱼不出风花雪月楼已快十年,可她全在这一楼中知天下事:“她拜入了霜梅阁,是霜梅阁解意长老的亲传弟子。”
易淮也不是很意外,燕奕歌平静道:“她有些天赋。”
打开的暗门显现出并不狭窄却有些昏暗的通道,通道内的气息带着些潮湿感,不算是很好闻。
观红鱼对于有没有灯都无所谓,但易淮不太看得清,所以燕奕歌干脆利落地弯下腰,将人抱起。
不是打横的姿势,而是像抱小孩似的,让易淮的身躯完全贴进了他的怀里,人坐在了他的臂弯。
易淮始终觉得,能单臂抱起自己的自己太酷了。
所以他笑着弯了眼,搂紧了自己的脖子。
听见了动静的观红鱼面不改色:“本来还想问你是否需要掌一盏灯,现在看来不用了。”
易淮语调懒懒,没有半分赧然:“确实不用。”
通道是往下的,越往下走越阴冷,所以燕奕歌不动声色地再运转了内力给易淮暖着。
这条路不短,他们走得又很慢,观红鱼觉察到烁金流石的内力波动,开口道:“对了,方才与你比试时,应当不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说:“我感觉你的内力里似乎掺杂了点烁金流石的内力,而且另一个你,好像也被你的一招一式在牵引着……我能够感觉到有内力波动。”
易淮并不意外观红鱼的敏锐,事实在之前观红鱼说她修“心眼”时,易淮就觉得怪怪的,而现在这个世界又明显地有些玄幻因素在了,易淮便不得不想是不是真的有“心眼”这种东西,而不是说五感中抛开视觉的其他四感。
燕奕歌并未解释,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我们是一个人。”
观红鱼何其聪明,当即便闭口不言。
恰好他们行至尽头,看似没有路了,但观红鱼用自己的红杖在墙上规律地敲打了会儿后,厚重的墙壁便缓缓上升。
只见里面是约莫一间正常卧房大小的石室,收拾得干净又温暖,顶上还有几个隐蔽的通风口,还有床榻和梳妆台、屏风与桌椅。
而在石墙上升时,观红鱼便让了让位置,侧身立在墙根,将易淮和燕奕歌让出来。
到一半时,易淮便清楚地看见里头跪伏着一名身着冬衫的女子,头发简单用一根木簪挽成了妇人头,语气恭敬:“属下失职,请庄主降罪。”
易淮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燕奕歌心里虽有些醋,但还是淡淡道:“她没受伤。”
易淮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石室里点了灯,还摆了夜明珠照明,他看得清楚了。
燕奕歌弯着腰将易淮放下,自己站直身体时,再给易淮拢了拢有点滑落的狐裘。
“你起来吧。”
易淮说:“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既然求助到了风花雪月楼来,那想必是淮水山庄出了事…我先前就与你们说过了,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薄柿却不动:“庄主……”
燕奕歌冷冷:“怎么?不想在淮水山庄做了?”
薄柿哽住,立马就抬起了头。薄柿不算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人,相反她比起风花雪月楼那些各个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脸都可以说是有点平庸,但多看两眼,又能够感觉到她的美。
是一种沉静的美。
用易淮的话来说就是,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是不美的。
她显然是早就被知会了燕奕歌变成了两个,且其本名不叫燕奕歌,所以在看见易淮和燕奕歌站在一块儿,甚至距离过近时,也没有表现出疑惑和震惊。
她支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还未将自己这段时间打的腹稿说出,就听易淮先若有所思地说了句:“风花雪月楼要把你藏在这儿……你在被人追杀?”
“……是。”
薄柿先回话,她低下头,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也有几分切齿,声音像是淬了血和硝烟,带着仇恨与沙哑:“淮水山庄…就活了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