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他郑家的血脉固然好,但扶持其他人,一样有从龙之功。
最重要的,是郑家的根基不能出事,他自己不能出事。
郑德泽将密信点燃,确定不留有一丝痕迹后,神情还和从前一样,稳重儒雅地对周滓启道:“这条线不能再留,殿下回去之后立即把人处理干净了。”
“好,那靖国候呢,要不要€€€€”周滓启慌张,杀心顿起,举起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郑德泽愈发觉得他蠢笨如猪,除非调用禁军,或者大批量地往靖国候府用暗探。
但靖国候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让人抓住尾巴,连上边那位都没有找到由头动他,不可能调动禁军包围侯府。
想捂住靖国候的嘴,几乎没有可能。
已然准备放弃他的郑德泽道:“殿下想做什么,放开手做便是。”
周滓启最崇拜的,除了赫连曜,就是祖父郑德泽了,见他也同意自己的这个做法,瞬间有了底气:“好,祖父你放心,我手里还有不少好手,哪怕他们全死绝了,只要能杀掉靖国候,就值得。”
已是七月中的季节,天气一早一晚已经没有六月那会儿热。
京都还是如往常那般热闹,东城权贵关着门过醉生梦死的奢靡日子,南城繁华依旧,北城和西城的普通百姓掰着手指头算家里的存量还够吃多久,要怎么才能过完下半年。
靖国候府中,暗处的护卫像篦子一般,把整个侯府篦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奴仆的来历,近些年的动向,全都整理在册,在几个护卫跟青然眼中过了一遍。
常年管理蘅霄院的青然就发现了不少问题。
比如厨房采买的人贪了银子,以次充好,冰库有人动手脚,把主子没用完的冰挪出去卖。
青然顺手记下来,放到一边,打算等这次事过后再处理。
很快,青然翻到了落云轩最近的用度,以及仆人的来历。
侯夫郎楚含云嫁进侯府时,陪嫁的除了赵嬷嬷,林么么,还有十个丫鬟,十个小厮,这些人是平阳县楚家的家生奴才,进入侯府后,自然算做侯府的,平时也专门负责侯夫郎楚含云的饮食起居。
除开他们,还有侯府配备的丫鬟小厮,算下来,楚含云的落云轩,前前后后加起来,快要有三十个奴仆。
但是……
青然的目光落在平安,平成这两个护卫上。
乾元四十三年三月初四,于人牙子……购。
那会儿,侯爷坠马两个月,身体虚弱不堪,侯夫郎怎么有心思在外购买护卫?
青然不是妄议主子,但侯府养在明面上的护卫不少,侯夫郎要是缺人,大可跟身边的嬷嬷说一声,自会给他们安排。
可……
那是侯夫郎……
就在青然手指悬在那页册子上,想要不要把这事禀报给赫连曜的时候,侯夫人身边的金串儿来了:“青管家。”
“金串儿,可是老侯爷侯夫人有什么事?”青然站起身。
金串儿望着堆在他面前的一大堆册子,笑着道:“是夫人,让奴婢来让侯爷去颂和苑一趟。”
青然:“现在?”
“嗯,青管家,侯爷可是忙着?”
那不是忙,那是事儿一堆接着一堆,自从侯爷玉屏穴恢复一些,就把原本放下的一些事捡起来。
霁州和永州的密报,事涉侯爷坠马一事,以及暗害老侯爷一事的密报,比他桌子上的册子还要多。
但那可是侯夫人,青然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侯爷。”
金串儿果然站在那儿,等着他的消息,对他桌上的册子也不多看:“谢谢青管家。”
青然点头,抬着脚步走进主屋。
他进去的时候,赫连曜半躺在宽大的椅子上,上半身的衣袍褪到腹部,天钥穴那儿扎着十几根金针,手里还拿着一封密报。
旁边的邢大夫耳观鼻,鼻关观心地熏着黑木莲。
青然垂着头,把金串儿来一事说了,“侯爷,您瞧这……”
赫连曜放下密报,对邢大夫道:“时辰差不多了,撤了金针,我去一趟颂和苑。”
确实到了拔针的时候,邢大夫放下黑木莲,把扎在他天钥穴附近的金针一根根取下,苍白的皮肉上针眼肉眼几乎见不到,只有黑木莲熏过的红痕。
赫连曜自己套上上半身的衣裳,青然走过去,扶着他一点腰,直到他双手撑着扶手坐起来,才下令让健仆进来,抬着赫连曜去颂和苑。
“母亲,”到颂和苑,赫连曜抬手,示意健仆把自己放下,望着坐在八仙桌旁边的侯夫人,“叫我来此,可是有什么急事。”
赫连曜一来,金串儿就说侯夫人在颂和苑前厅等他,而非老侯爷躺着的卧房,就知此事不关父亲身体一事,直接问道。
侯夫人瞧着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愣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让儿子跟他自己的鼓浪屿行房,怎么提都怪怪的。
但是答应了楚含云,她也不希望他们两夫夫有隔阂,以后过得不好,还是硬着头皮道:“曜儿,你父亲刚才已经动了动手指,想来真如邢大夫所说,明天或者后天就能醒了。”
赫连曜看出母亲想说的不是这件事,道:“母亲,我们母子之间,可以畅所欲言。”
被戳穿,侯夫人破罐子破摔了,用他们母子平常的语气,语重心长地道:“曜儿,含云他始终是你的夫郎,你该对他热络些。”
“那天他刚解了禁足,让你去落云轩用膳,你倒好,一会儿就走了,哥儿的脸皮哪比得上你们小子,他都觉得臊人了。”
第55章
“昨天,他巴巴地给你送补身的汤去,你把汤收下了,怎么也不去陪陪他。”
赫连曜望着侯夫人,若是他心知自己对楚含岫有意,却又不拒楚含云,那将楚含云看做什么。
“母亲,有件事我还未与您说过,”赫连曜道,“待手里的事告一段落,我想与他商量和离的事宜。”
“曜儿?!”侯夫人震惊地望着他,“你怎么又有这个想法?”
“母亲,我与含云并无夫夫之情,将他束缚在侯府,对他并不公平,我已经让青然准备了十万两银子,和一些我私库里的金银玉器,弥补他一二。”
“日后,我们和楚家还可以当成亲戚来走动,若有帮得上的,我也绝不推拒。”
对自家儿子性情十分了解的侯夫人听着他的话,知道赫连曜并不是突然之间兴起的念头,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且一定会做。
她突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上次赫连曜要和离,她劝住了。
这一次,她连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
她望着赫连曜,好一会儿叹口气道:“既然你已有这个打算,那就……随你的意思吧。”
“我再给含云添些东西,本就是我们侯府亏欠他,日后他与你和离了,多些银子傍身不是坏事。”
侯夫人顿了一下,观察着赫连曜的神情:“那日后,若是有合适的女娘或者哥儿,你€€€€”
她话还没说完,赫连曜就道:“母亲,不会有的,我现在这副身体,无论谁成为我的妻子夫郎,都是拖累,我并不愿让其他人如含云那般。”
“你和父亲都不用再张罗。”
侯夫人浑身一怔,“那曜儿你要孤老一辈子吗,你还年轻,才二十四岁,没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你日后该怎么办?!”
赫连曜对她道:“府里还有泽哥儿,静哥儿他们,问他们谁有留在侯府,招赘上门的意愿,也算将靖国侯府的门楣顶起来了。”
侯夫人生下赫连曜久久不孕七年,让靖国侯后院的侍君和姨娘一人生了一个孩子。
但或许是老天爷的安排,这么多庶哥儿庶女,就是没有一个小子,还是只得赫连曜一个。
侯夫人瞧着他削瘦俊美的面容,坐在椅子上已经半年没有站起来过的腿,鼻子瞬间酸涩:“你主意正,当娘的说不过你,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吧。”
“谢谢母亲,”赫连曜从少时就没怎么陪在她身边,看到她为自己伤怀,苍白的手伸过去,落在她的手背上,“母亲保重自身。”
赫连曜去看了看老侯爷,便从颂和苑回蘅霄院。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健仆依旧和从前一样,不发一言地抬着肩辇。
而肩辇上的赫连曜精神有些不济,手肘放在扶手上,手指抵着额角,思索着最近收到的密信。
霁州军和永州军群龙无首,因着皇帝,几位皇子,以及朝堂几方势力的关系,到现在还没有确定主帅。
这对霁州军和永州军来说并非好事,时间一长,不仅军心动摇,还会给几方势力可乘之机。
所以这两天赫连曜计划,运作一二,将与东来国毗邻的霁州军交给洛钦宇。
洛钦宇出身于京都权贵之家,但在军营历练多年,心性,领兵的本事都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由他带领霁州军,赫连曜放心。
至于永州军……赫连曜暂且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突然,就在赫连曜的肩辇转进通往蘅霄院的道时,前方走着的三人看见了他们,退到一旁躬身行礼。
“请哥夫安。”
清灵的声音传来,赫连曜的思绪瞬间收拢。
是楚含岫。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袍,头发亦用发带束起一半,他本就肤白,浅浅的绿色一衬,将他衬得更白,在阳光下,仿佛投下来的阳光幻化成了人。
赫连曜的心仿佛被一只手重重地攥着,等手里事情尘埃落定,他与楚含云和离,他也应该与楚含云回平阳县了。
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对他生出的那些心思。
赫连曜望着他,目光在他右手臂上看了一下,在肩辇之上微微颔首:“含岫去往何处。”
“回哥夫,医书上有个地方,我有些疑惑,想去问问邢大夫,”楚含岫抬头,少年气十足的眉眼望着他,觉得他最近的气色比自己刚来那会儿好多了,“哥夫去看望夫人和老侯爷来吗?”
赫连曜点头,看楚含岫的动作,手臂那处的伤应无大碍。
楚含岫道:“那哥夫忙,我不耽误哥夫了。”
“嗯。”赫连曜吧目光从楚含岫的手臂上收回,冷然地道,被健仆抬着先行一步。
楚含岫等他的肩辇进了蘅霄院里,一边往邢大夫的小院子走去,一边想道,现在看来,想靠楚含云那边用行房的机会治好赫连曜,实在是太慢了。
他得从其他地方先办法。
想来想去,只找到一个突破口,那就是邢大夫那儿。
邢大夫现在每天都要给赫连曜施针,如果自己能够说服邢大夫,让他施针后给自己一点时间接近赫连曜。
到时参考一下在温泉山庄那次,找个名头蒙住赫连曜的眼睛,就能找到机会给他治疗天钥穴了。
这么想着,楚含岫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来到邢大夫的小院子直奔邢大夫经常待的药房:“邢大夫,我有处问题,想问问你。”
他一走进去,才看到邢大夫蹲在一个高高的书架前,蹲在那儿翻看着医书和一堆药草,身前身后堆得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