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领拱手,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楚含岫拍了下赫连泽的肩膀,“阿泽你跟我说一下你大哥的情况。”
边说,他边在床榻边站定,手上的异能毫不遮掩,顺着经脉进入赫连曜的四肢百骸。
赫连泽根本顾不上他这个号称只能催生粮种的仙灵,竟然还能把那种神力用在治病救人上,语速极快地道:“半个时辰前,东来国和齐国溃败,齐国首将兀机阿保被我大哥一剑挑了脑袋,东来国的三皇子率兵投降。”
“然后我大哥便继续带领左前军追击齐国残部。”
“追到霁州州府城外,将所有齐国残部清理之后,我大哥突然吐血,随后陷入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未醒。”
赫连泽皱眉:“含岫,我大哥是怎么了?”
异能已经检查一圈的楚含岫顺势坐在床沿,道:“他受到的外伤不严重,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仅发现怒气攻心之像,想来在城外吐血,也是因为怒气攻心的缘故。”
赫连泽:“那怎么一直不醒呢?”
“这个原因尚不清楚。”要是外伤,光是他用的异能,哪怕是赫连曜濒死,也能救回来,该活蹦乱跳了,但是现在赫连曜仍然昏迷。
楚含岫对赫连泽道:“派信得过的人,去叫邢大夫来。”
他虽然跟着邢大夫学医,但是最近几年战事吃紧,一直都没有深入地学过,用的都是异能,抢救那些伤员,论医术,还是邢大夫比较高超。
第143章
“师父,曜王他是因何未醒?”
很快赶来的邢大夫将手从赫连曜的手腕上拿下来,道:“曜王脉相虽然有一些异处,但与你的判断差不多,乃怒火攻心之相,想必当时有什么人,或事,触怒了他,才会吐血。”
“不过这对曜王来说不算什么。”
“至于此刻为何昏迷不醒……”邢大夫沉吟了一下,“以我来看,曜王恐怕是在梦魇中,如果明日中午之前曜王可以自行醒来,那便不用管,但如果未醒,再施针看看。”
梦魇这症状,可大可小,轻的话,就像人熟睡之后做了一场梦,重,那就说不好了。
邢大夫说完,看向楚含岫,赫连泽,“如今战事刚刚结束,如果传出曜王不好的消息,怕是要生其他的事端,对外,便只说曜王是怒火攻心的缘故,需要休息两日,若是明日中午曜王还不醒来,再寻陈将军,姜大人等。”
“邢大夫您说的是。”赫连泽点头,认同了这个法子。
楚含岫也觉得这是目前的最优解。
如今四处百废待兴,如果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难保一些平日里看起来没有半分异样的人生出狼子野心,重新掀起战火。
他对赫连泽道:“阿泽你现在就将此事处理好。”
“好。”赫连泽点头,转身出门。
楚含岫望着邢大夫:“师父您€€€€”
邢大夫道:“曜王的症状摆在这儿,连你都不能让他醒来,我也只能等到明日施针一试。”
“今晚你就留在此处吧,我回去,接着把下边的伤兵治理好。”
“少一个人手,就要多出不少事,左右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那师父您回去时当心些,莫骑快马。”
“晓得晓得,你好好看着曜王吧,那么大个摊子等着他收拾呢,能不出什么麻烦就是最好的。”邢大夫来的快,去得也快,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楚含岫,还有躺在床榻上的赫连曜。
楚含岫望了他一会儿,搬来张椅子,坐在床榻前。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从这个角度看赫连曜了。
自从赫连曜腿好以后,不是骑在马上,就是被一帮将领围着,龙行虎步。
一米九几,快要两米的身高,压迫感实在是很足。
躺在床上的赫连曜,楚含岫只能从几年前的记忆里翻出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赫连曜时的场景,那会儿他上头还有个楚含云,还是赫连曜夫郎的弟弟,在替楚含云圆房之前,藏在旁边的房子里偷摸着看了他好几眼。
那时候他整个人比现在瘦多了,骨头架子还在,但就贴着薄薄的一层肉,跟一架骷髅架子套着衣裳一样。
要不是面貌还没彻底脱相,看起来还真有些吓人。
然后,自己借着楚含云的名义,跟他同房了好几次。
楚含岫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一点点挨近赫连曜的面容,最后,落在他锋利如刀的眉毛、鼻梁上:“你被什么魇住了。”
“不管被什么魇住,可得尽快醒来,不然你和我的约定,就算不得数了。”
€€€€
“不算数可不行。”
楚含岫晕乎乎的,耳边突然听到赫连曜的声音,眼睛一下子睁开。
下一秒,就看见赫连曜那张脸近在眼前,两人的鼻尖都快交错在了一块儿。
他心咚地一跳,刷地把腰挺直,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赫连曜:“你什么时候醒的,外边的人呢,怎么都没动静?”
“是我让他们退下,无需上前来的,”赫连曜十分有神的眼睛望着他,“含岫答应过的事,可不能反悔。”
楚含岫下意识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被梦魇住了吗,怎么还能听到?”
“虽然梦魇缠身,但对外界并非全无印象,尤其是你的声音,比旁人要清晰。”
“还有这样的……”楚含岫真是长见识了,这不就跟睡觉了还睁着眼睛一样吗,谁能想到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而且这么长时间了,那些该想,需要想的事儿他也想明白了,并未回避,朗声道:“我说了算数,那自然是算数的€€€€啊!”
他话音都还没落,床榻上的赫连曜突然手臂一展,将他从椅子上带到了床上,被子一裹,将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随即,他发出一声长长的舒气声。
被裹得跟蚕宝宝一样的楚含岫滑动手脚:“你干嘛呢!”
赫连曜低头,楚含岫这时才看到他脸上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俊气的眉眼消去了所有的冰冷和坚硬,明明都快二十八的人了,竟然还流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少年气。
赫连曜将他往上抱了抱,呼吸撒在他的额头:“你终于留在了我的身边,我很高兴。”
“有这么高兴吗……”
“自然,”赫连曜毫不犹豫地道,“行军打仗我有万般计谋和策略,有失而复得的武功,但是你一日不开口,我便一日不能确定你的心意。”
他声音低沉,好听得不像话,再加上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被子的距离,楚含岫觉得实在是有点超过了。
赶紧道:“我答应的事,就没反悔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咱们先来说说你昨日吐血,以及被魇住这两件事,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实在是不太舒服,楚含岫想爬起来,坐回椅子上去。
但是他那点力气,动了就跟没动一样,脑门上都一层汗了,还一点距离都没拉开。
楚含岫磨了磨牙,拍拍他手臂上的肌肉。
下一秒,他就被连着被子放趴在赫连曜身上,稍微一抬头,就能把赫连曜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楚含岫:“……”
赫连曜靠在枕头上,双手环抱着他,眼里的笑意消散,声音有些冷地道:“昨日我追击齐国残兵出城,看到了许多故人。”
“他们有的曾随我镇守霁州十载,有的曾给我立生祠,还有的,是我看着出生的晚辈。”
“他们的尸骨都被扔弃在城外的巨坑里,据降了的东来国残兵所说,霁州城内,设有数十个宰杀‘两脚羊’的地方,霁州的人,早在一年多前就已全部被他们消耗殆尽。”
楚含岫的呼吸慢慢缓了下来,静静地望着说这番话的赫连曜。
他知道,于赫连曜而言,京都中除了老侯爷,侯夫人,以及几个走得近的庶出兄弟,赫连曜最熟悉,占据了他人生大半的,其实是霁州和永州。
这里有他花费十年建起的霁州军,霁州城,还有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属下。
甚至这里的百姓,他应当也是眼熟的,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将霁州永州刻入骨血。
可是在霁州永州被敌国踏破,他的兄弟,下属,那些百姓惨遭屠戮的时候,他却不能救下他们,只能在昨日看到他们被人烹杀的残缺尸骨,如何不怒。
所以他怒火攻心,吐了血。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把身体撑起来一些,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才三年,你便为他们报了仇。”
赫连曜的手伸过来,落在他的头上,良久没有言语。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起魇住一事,“另一件事,则较为离奇了。”
“离奇?”
“是的,离奇,”赫连曜直直地望着楚含岫,“我从昨夜昏迷过去做梦到现在,梦见了许多未曾发生,但让我觉得……或许在某个时间,发生过的事。”
这说法,让楚含岫想起一个现代词汇,平行时空。
他猛地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末世,以及没有赫连曜的乱世,包在被子里的手忍不住用了一些力:“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并未在侯府见到你,我的双腿没有你的治疗,自然也没有好,在定王叛乱进京前,我便病体支离,死于一个雨夜。”
“随后,定王进驻京都,自称皇帝,然后他们如同周行一般,在听闻齐国东来国举兵来犯之时弃京都南逃,齐国和东来国的马蹄踏破京都,处处皆是战火,民不聊生。”
楚含岫在他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些事,都是他上辈子亲身经历的,一丝一毫都不差。
可是,赫连曜怎么会梦到。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吗?
因为他希望赫连曜这个已经死去的武安侯力挽狂澜,所以做了这么长的一个梦?!
楚含岫哗啦几下挣脱身上的被子卷,一双手率先摸上赫连曜的脸,然后是胸膛,腰,手臂€€€€
尤闲不够,他坐起身来,将脸贴到赫连曜脸上。
楚含岫感受着他温热的脸庞,以及手掌下他有力跳动的心脏,狠狠舒了一口气,浑身软了下来:“还好,不是在做梦……”
他话音刚落,赫连曜的手捧住他的脸,注视着他:“自然不是做梦。”
“含岫以为,现在的一切都是梦中事物吗?”
楚含岫还没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点点头。
赫连曜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让他后背猛地一紧:“含岫放心,不会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