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澈僵硬地绷着脖子:“你觉不觉得太冒昧了?”
“有吗?”裴燎倒很淡定,低声在他耳边道,“自己点的东西自己拿,不然你等会儿又要骂我。”
“我怎么可能那么不讲道理?”夏澈耳根有点痒,腰上像箍了把锁,动弹不得,烦躁道,“……那你自己拿,手松开,我要过去。”
裴燎知道过犹不及,轻声“嗯”了下,把人松开,看着他三两步跑回屋里收拾桌子,单手拎着杆拽了上来。
和后期才去学搏击的夏澈不同,裴燎会走路后,裴博瞻就把他扔给了外祖父那边的格斗外聘教练,先是耳濡目染了解各种打法,又学了理论知识,等年龄一到,直接被扔上擂台挨揍。
他性格倔,不肯服输,学起来也不要命,有几次教练都怕把人打死,专门跟裴博瞻聊过这件事。
结果他亲爱的老爹转头买了保险,给教练说:“打,他要打你就陪他打,打死了我帮你伪造意外证据,保险金咱俩平分。”
裴燎听得一清二楚,从此人生有了把他爸按在擂台上暴揍的目标,学得更起劲。
他学的东西没有固定招数方式,因为家里培养的不是擂台冠军,而是继承人。继承人不需要正大光明的赢对手,只需要活命,大多数人力气跟他完全没得比。
而夏澈是个薄血易伤的高输出脆皮,裴燎跟他相处,大多数时候都克制再克制,生怕一不小心留下痕迹。
他把钓饭杆拆开,挂回原位:“在你房间吃?”
“不然呢?你都翻过来了,还要再带我翻过去?”夏澈赞叹道,“裴总挺牛逼啊,两米多的距离说跳就跳,小时候偶像是Spider-Man吗?”
裴燎面无表情剥了只虾塞进他嘴里:“你少说两句行吗?”
夏澈乐了会儿,舌尖舔走嘴唇上沾到的汤汁:“你剥虾,我剥蟹,公平吗?”
裴燎视线匆忙地略过他嘴唇:“嗯。”
这顿宵夜大概是两人认识以来,吃得最和谐的一次。
没有工作干扰,没有无关的电话,夏澈随便聊什么裴燎都能接上。
夏澈必须承认,和裴燎聊天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他们人生轨迹重合太多,不管阅历还是知识储备都不相上下,偶尔观点不同也不会起争执,更像思想的撞击和精神的交流,为的不是说服对方,而是为了找到能一致认同的更高层次结论。
如果开局没有那么大差距,如果后来没有那么多误会,如果性格稍微不那么对冲,夏澈想,他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哦对,还要加上一个如果: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周奕歌。
没有情敌能坐下来好好说话,这场面放早些年是不可能发生的。
夏澈有些出神,没注意手上的力道,蟹壳刺破手套,扎进了肉里。
他薄唇抿起,没发出声音,把蟹壳报复性用力地扔掉。
“你跟螃蟹有仇?”裴燎忽然夺走他手里的螃蟹,“太厉害了夏总,小时候偶像是Doctor Octopus吗?”
章鱼博士?
哦,章鱼喜欢吃螃蟹。
夏澈冷下眸子,以牙还牙地在他嘴里塞了块土豆:“真是一点亏不吃。”
裴燎哼哼两声,把需要动手的东西都揽到自己面前:“以防等会儿吃到人血下饭,你去洗手等着吃吧,别捣乱了。”
平生第一次被嫌弃捣乱的夏澈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你剥快点。”
裴燎小声嘀咕:“还挺难伺候。”
“你在抱怨?”
“我说遵命。”
当晚吃完,裴燎带着外卖垃圾翻回了自己房间。
悄无声息的宵夜行动没有让外面任何人发现,像开了静音的奏鸣曲,只有演奏者和他唯一的观众能听到。
……
团队返京那天,夏澈和裴燎借口有事没跟队走,把他们送上大巴。
嗯,夏总还是借了裴燎钱。
向稚娴好奇道:“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跟这个项目有关的。”夏澈笑着解释,“向总千万别想太多。”
向稚娴心道我还能担心你俩联手背刺我们?开玩笑,你俩不互撕就算好了。
她说:“不会的啦。那我们就先回去,你们辛苦了。”
大巴缓缓驶离市区,朝云城的机场开。
向稚娴在车上和这边负责人做完最后交接,登机前,第N次收到了亲弟弟的电话。
“向南,你他妈这几天是疯了吗?”她接起来就骂,“短短一周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催命呢?”
“我打二十几个,你一次都没接!”对面抱怨道,“姐,我还是不是你最亲爱的弟弟了?”
“我在工作,亲爹亲妈的电话我都不接,哪有空接你的?”向稚娴头疼道,“说吧,这么着急什么事?”
向南“嘿嘿”笑了两声:“姐,你前几天朋友圈发的照片,给弄拍照的人是谁啊?”
“哪一张?”向稚娴想了会儿才想到,“哦,我们公司的合作方CFO,怎么了?”
“没什么,好奇,问一下。”向南说,“你今天回京城?是跟他一起飞回来的吗?要不要我去给你接机?”
“无事献殷勤,你想干什么?”向稚娴怀疑道,“他跟我不一起,你认识他?”
“不确定哎。”向南问道,“他叫什么?”
“夏澈,KL的夏总。”向稚娴下意识补充,“长得特别帅。”
向南“噗嗤”笑出声:“我知道。”
“连人家脸都没看清还知道。”向稚娴正办理托运,没在意他语气里的兴奋和期待,“你到底打电话有啥事?”
“就是想你了问问,真没别的事。”向南笑道,“姐,我想进KL的网络部当官网网页设计美工实习生。”
行李封完,向稚娴换了个手拿手机:“好。”
……
放空大脑在云城玩了一天,临走前晚,夏澈没想到裴燎会带着他回到坪河镇。
“我还以为,你要找个高档茶馆,或者高档咖啡厅跟我聊天。”夏澈一手拎着几个毛绒玩具,一手打着手电,一步一顿走在泥泞山路上,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你那么朴实无华,热爱自然。”
少爷的好奇心很强,大好休闲时光不躺在市区里,硬是拉着夏澈玩刺激,非要来坪河镇的后山,体验一把员工体验过的野炊露营。
来之前还他妈在白天去电玩城抓娃娃,说等天黑了能体验过夜,现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娃娃抓在手里碍事的要命。
裴燎走在前面,先一步把松软的土地踩实,拨开杂草开路,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没钱就要回归自然,我现在身上的余额不足以请你下馆子了。”
自费出差不是开玩笑,这几天请他想要的项目方团队吃饭支出太大,司尔€€二呜救一死七,按照“卡里不足十万元”的人设,就算加上这几个月的工资收益,也该穷得买不起商务舱机票了。
夏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着前面冲锋衣工装裤的人,感慨道:“当年带周奕歌爬山,他也穿得这么帅。哎,你们喜欢运动的都爱这种风格吗?”
裴燎脚步稍缓,声音冷得发寒:“你看着我在想别人?”
“嗯?没有,随便提一嘴,你不想说就算了。”夏澈暗自懊恼提到了人家伤心事,脚下没注意踩到石头,身形晃了晃,还没稳住,胳膊瞬间被人抓住。
裴燎臭着张脸,没好气道:“看路,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分心。”
“哦。”夏澈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任由手腕被握着,没有不知轻重地挣开。
夜里的山路本就不好走,两人互相帮衬要安全点。
这山坡不高,野草和枝桠因无人打理四处横生,秃了一般的植物很容易划伤,踩在满地枯叶上还有“咔嚓”声。
从山脚走到导游推荐的主营地要半小时,裴燎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段路程便显得很乏味。
夏澈打了个哈欠,实在受不了诡异的沉默,主动开口:“我是不是让你难受了?”
“嗯。”裴燎点点头,又怕他误会,补充了一句,“跟周奕歌没关系。”
夏澈理解他的挽尊:“抱歉。”
“……”裴燎目视前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爬过山?”
夏澈有些惊讶他主动问这些,如实相告:“就23年,还在申城,周……他怕我一个人冷清,翘课来找我跨年,本想去山顶看星星,结果到半山腰的休息站他爬不动了,我们就找了个宾馆住。”
裴燎声音听不出情绪:“两人住一间?”
“怎么可能。”夏澈失笑,“他倒是觉得两个大男人住一间就好,还能省钱,但你知道我什么情况,我不会做这种事的。星星没看到,不过零点的时候一起喝了啤酒,那间宾馆暖风很好,穿单件衬衫也不冷。”
夏澈声音不似长相那么有攻击性,温和清冷,叙事条理清晰,让人几乎能幻视出当时的画面。
记性真好。
裴燎忍不住攥紧手指,听到他吸气声,又慌忙松开:“对不起。”
“没事,力气还好,就是你手链又硌到我了。”夏澈看到他手腕上的链条,挑了下眉,“你这个手链很贵吗?戴了快两周。”
“才两千多。”裴燎垂眸,“很贵。”
“语义矛盾,你多说了个‘才’字。”夏澈好笑道,“什么时候两千多的手链对你来说算贵重了?”
裴燎不答反问:“不觉得很实用吗?”
“怎么说?”
“头发碍事吗?”
夏澈愣了下。
裴燎不等他回答,转身走到他身后,手指勾起如墨长发,用手链捆成一个低马尾,黑色的皮质手链缀着音色的骷髅头,在月光的明辉下静静躺在黑发上。
“很好看。”裴燎简单说了三个字,牵其他手腕继续往前走。
夏澈久久没说出话。
总觉得刚才那一幕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具体在哪里出现过。
他唤道:“裴燎。”
裴燎应声:“嗯。”
“来点坦白局吧。”夏澈小跑两步,走到跟他并肩而行的位置,“听上去很幼稚,但很适合你这种闷骚。”
裴燎不可置信:“谁闷骚?”
“我我我,我闷骚,行了吧?”夏澈无奈,“爽快点,一问一答,一人一次,遇到实在不想回答的可以跳过,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