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年直接开口:“三百万,我们要三百万。”
“可以。”裴燎对这个结果早有所料,让人拿出一张银行卡,以及一份合同,“怕你们不放心拿到的钱,要签吗?”
张彬看了张翼年一眼:“这……能签吗?”
“能。”张翼年也不确定,但面子上还佯装淡定,“爸,放心,你签吧,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啊?我来吗?”张彬不解,“我不太懂啊。”
“我懂就好了。”张翼年笑着宽慰他,“爸,你还不信我吗?”
张彬当然信自家儿子。
他点点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张翼年看到合约生效,才把银行卡揣进自己口袋。
全程,裴燎都以一种漠然的姿态看着他们,口袋里的手机屏亮着微弱的光,用摄像头记录了一切。
合同不是假的。
但那份合同用词陈述间有漏洞,刚刚他让鄢东的专业法顾加急赶出来的,业务不熟练的律师未必能看出,只要他们想打官司,这对父子要么本金带利还上钱,要么进去吃牢饭。
实在是太蠢了。
医疗是绝大部分普通人最难以承担的花销,倘若真是癌症,别说三百万,三千万可能眼都不眨就没了。
但凡两人关注过当年宋念生病的费用账单,也不会选第一个。
因为夏澈二十二岁那年,仅仅为了宋念的那双腿,还有不怎么严重的肿瘤,就花费了三百一十四万,若不是他留在申城,那人累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
想到这,裴燎忍不住握紧拳头。
啊,好烦,干脆让外祖父派人来把他们干掉算了。
但夏澈不喜欢没有道德的法外狂徒。
还是当个好公民吧。
“那个医疗小组明天会来诊断,至于后续要不要让他们接手治疗,看你们自己。”裴燎说着,抬脚往外走,“别再联系夏澈,违约的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张彬疾声:“哎!等下!那个、那个你……”
裴燎侧目。
张彬低下声音:“你对我们夏澈好点啊。”
裴燎冷眼看着他,大概是在分辨他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但……
未必不是真心的。
人就是这么百面千变的生物,要是把小恩小惠太过放在心上,那就惨了。
今天在这儿的要是夏澈,还真不一定能正常走出去,这一家子无意识锁困住夏澈,还不愿意放手,只能由别人砍断。
他不耐地点头。
大门一开一合,只留下屋里两人,面对空空如也的餐桌。
张翼年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那个男人什么都没点,经理就点头哈腰出来迎接,自己却连开包间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身份悬殊吗?
他忽然有些羡慕夏澈了,运气那么好,被这种有钱人看上。
张翼年握着那张没有密码的银行卡,兴冲冲对张彬说:“爸,我们要不要吃顿饭再走?”
“不了吧。”张彬犹豫道,“得回去看看你妈,万一真出什么事……”
他说着,竟然红了眼睛。
“翼年啊,你妈不会有事的,对吧?”
“嗯。”张翼年心情也不好了,“但是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妈,爸你说对吧?”
张彬被说服了。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他们在申城高奢酒店中,消费八千七吃了饭。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
第一次是夏澈请客。
张翼年想:贵的就是不一样,怪不得夏澈喜欢,以后可以多来了。
……
跟张彬父子分别后,裴燎又去了医院,宋念的主治医生今晚刚巧值班,两人简单沟通了一下,大概内容就是情况不乐观,家属做好最坏打算。
“如果结果是您现在预估的最坏情况,她还能活多久?”裴燎语气很冷漠。
医生稍感不适,心道刚刚这人也不这样啊,但出于对他伴侣的好感,还是耐心回答了:“好的话,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坏的话,多短都有可能。”
裴燎点点头:“您费心了,检查结果出来的话,可以先发给我看下吗?”
“没问题。”医生爽快应下。
裴燎礼貌道完谢,忙着赶回家。
负责开车的那人试探道:“裴少,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怎么可能。”裴燎压下眼尾,“有命拿钱,没福消受。”
那人明白了:“您需要我要做到什么程度?”
裴燎支着头,望向窗外:“也不能做的太过,不然会被夏澈发现。”
那人提议道:“宋女士医药费是个不定数,虽然我们预估三百万足够一年半的费用,但如果对方家属不配合用药治疗,可能撑不到半年人就……不然我从中操作一下,提前支出?”
本就是医疗费,花给宋念合情合理。
裴燎不走心地说:“不用,让人看着,按照我们估算的配置治疗,花完也不用停,记得把我给了他们多少钱告诉宋念,等夏澈走了再说。”
钱这种东西,还是一点点慢慢花,才知道心疼。
不是孝子吗?
夏澈给钱给了这么多年,就算三百万花完了,也能轻轻松松拿出几十万,就看他们后续想不想拿。
裴燎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帮他们把钱安排在必须的消费上,只要付了这些钱,什么事都没有,付不了另谈。
不该张翼年拿在手里的钱,就要老老实实还给他爸妈。
他给钱不是做慈善,是买夏澈心安。
这很值。
裴燎收回视线,再三提醒:“绝对不可以让夏澈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医药费就是该那么多,嗯?”
“……”开车那人嘴角一抽,“是。”
而此时的夏澈并没有睡着。
裴燎走后,他迷迷糊糊睡得不安稳,总是梦到以前的事,好的坏的都有。
大年三十那天,上一秒宋念还亲昵地给他围上旧围巾,祝他新年平安、健康如意,下一秒就将他一个人抛下,带着张翼年去游乐园玩。
他缩在家里,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听不到鞭炮和烟花声,独自打扫完卫生,给自己的小卧室门贴上“福”字,无意中掉下来的门锁砸青了整个膝盖,便吹口气告诉自己不疼,又给其他房间贴上“福”。
这种梦属实折磨人,夏澈索性不睡了,坐起来打开电脑,下意识想联系宋念多年前的主治医生。
鼠标光标都移到邮箱联系人上了,他幡然回神,蹙眉抬起放在电脑上的手。
这些年都养成习惯了。
习惯争执的不了了之,习惯一个人扫尾,习惯帮他们处理所有事情。
不能这样没出息。
否则裴燎都得看低他一头。
夏澈叹了口气,转头发现手机也是关机的,应该是某人临出门前故意为之。
他也不想再打开了,反正工作如果有重要的事,领导同事都知道给他发邮件。
夏澈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掀开被子下床。
裴燎之前自己说,这个屋子他可以随意使用。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楼层是顶楼,上面不会传来扰人的动静,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说是整间屋子随意走动,夏澈去的地方也不多。
书房和卧室这种极私密的地方,他不会冒昧到擅自探索,即便现在关系再暧昧,说到底也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私生活被这样踏足,裴燎肯定不开心。
他绕开几个需要钥匙才能开锁的房间,推开了主客卧旁边一间大敞着的门。
出乎意料的,这是难得一间用防尘罩罩住所有柜体的房间。
厚重的床帘挡住了月光,他打开灯,冷暖交织的吊顶灯照射下,并没有看到空气中的灰尘,平时应该有打扫得很好,空间空空荡荡,只有中央巨大的暗红色圆形沙发椅,人可以整个躺在上面,腿稍蜷一蜷,跟床没什么两样。
实在是……很诡异的房间。
夏澈面色有些古怪。
这种环境氛围会让想象力丰富的人脑洞大开,几乎瞬间,他脑子里出现了杀人分尸、非法实验、违规囚禁等等画面。
按常理来说,不小心闯入的人应该立即转身逃离。
但夏澈看了会儿,竟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面朝上,缓缓躺了下去。
这里没有大型物件搬运的痕迹,要么打扫得太干净,要么装修原本就如此,这些空地曾经或许摆放的可移动物件。
而那些物件,大抵都在防尘罩之下。
夏澈侧过身,弯起双膝,身体整个躺在沙发里面,柔顺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身、绒布面上,像被时间扭曲的黑巴克玫瑰,瑰丽溢目。
垫子松松软软很舒服,它的拥有者应该经常躺在这儿。
可躺在这里能干什么?
赏灯赏地赏天花板?总不能放着好好的卧室不用,跑这儿来睡觉。
他向来知进退懂分寸,此时却萌生些无厘头的冲动:
想把这些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