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飞招呼惊蛰进来,一边说着:“刚才那人,是跑马场的管事。别看他长得憨厚,人很精明,没什么必要,不要和他往来。”
他看起来很是语重心长。
“不然要是被他骗了,可是连卖身钱都掏不出来。”
惊蛰笑了笑:“小的身上,也没什么可被骗的。”
华云飞看了眼惊蛰,摇着头:“谁说没有,你里面那层衣裳,是少有的布料,要拿钱去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钱能买到的东西,算不上十分昂贵,花钱都买不到的,才是难得。
惊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穿在内层的衣裳,露在外的,只有少少的一圈白色,平时谁都不会在意,可华云飞会点出来,自然是发现了。
惊蛰:“我……”
华云飞摆了摆手,打断惊蛰的解释:“没必要同我解释,不管是贵人赏赐也好,你自己寻门路买来的也罢,我说这个,不过是想与你说,不要以为自己毫无用处,有些时候……”他的眼睛在惊蛰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冷哼了声。
“就算只是个人,都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
“惊蛰,惊蛰€€€€”
不比其他人需要时时刻刻在别宫伺候,世恩和惊蛰他们每日照旧还是回来休息,这小院原本住满了人,而今只剩下三四个,每天晚上空寂得很。
世恩还曾抱怨过,半夜尿急出来,都怕撞了鬼。
不过,此刻纵是再空寂,都被世恩的声音吵醒,寥寥几个还住在这的太监,便有人推开窗抱怨。
“世恩,你的嗓门太大了。”
明日还要早起做活,现在被吵醒,怎可能还睡得下去。
世恩:“别睡了,快起来。”
他站在院子里,朝着众人挥手。
要不是其他几人都醒了,也都瞅见了彼此,不然都不敢出来。这状况,看起来更像是世恩被魇住了。
“嘎吱€€€€”
惊蛰最先推开门走出来,身上披着的衣服还未整齐,带着几分困顿:“你看到了什么?”
见惊蛰出来,其他几人也跟着出来。
世恩一把抓住惊蛰的手,就把他往墙边带,几人趴在矮墙上远远眺望着。
原本应当漆黑一片的远处,遥遥能望见连成串的火把,密密麻麻地堆满原本黑暗的原野,一瞬间,那些摇曳的光芒倒映在他们的眼帘,宛如瞥见了鬼魅夜行,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一个叫丁卯的太监轻声问:“这是什么?”
他们也曾半夜起来,可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盛况。
世恩:“我刚才去的时候,太困,没怎么细看,回来的时候鬼使神差望矮墙上一趴,就看到了。”
那些四散的光火太过清晰,哪怕隔开这么远,都不可能辨认不出来。
惊蛰:“许是演练。”
他的声音轻之又轻,只得世恩听到。
世恩面露惊悚:“在这?”
惊蛰反倒笑起来:“不在这,那又在哪里?你以为,为何这次接见使臣不在内廷,却是在上虞苑?”
上虞苑的占地极广,光是接待使臣的住处就是别宫,就更别说各处的跑马场,园林,山崖,平地……能够想象得到的地形,这里都规模极大。
经过一代代帝王的修筑,上虞苑是最大的一处的皇家园林,可说是园林,这里之大,又岂止是这两字能够容纳?
纵然是有大批士兵入驻,也毫无问题。
世恩皱眉,挥了挥拳头:“那也正好,好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士兵也不是吃干饭的。”
他们这批宫人在内廷少有听说外事,来了上虞苑后,跑动的范围却是大了不少。
看见的事情多,眼界也跟着增长。
尤其是见多了外国使臣,再有过几次摩擦,逐渐也知道,外族人也不过是普通人,而不同的外族利益不尽相同,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有些个态度嚣张的,多是这几年频繁骚扰边境的,也有如越聿那等,试图吞并其他外族的凶悍之辈。
见得多了,心中自然也有想法。
而今望着那大批火把所在之处,或许就是军队的营地,世恩的心中反倒是燃起了雄心壮志。
他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大声说:“明日,我一定要将来龙去脉给找出来!”
惊蛰失笑:“也不必这么认真。”
这些都是他的猜测,是与不是,尚且不知。
如果真的是,那肯定也不会为普通宫人所知,应当是机密之事。
正如惊蛰所想,接下来几日,世恩就算很努力,可也知道不了多少。
只清楚,这骤然出现的营骑,是从京军调来的。而且,演练早就无声息开始,只是昨夜才露出了行踪。
惊蛰在华云飞处,听到了更多一点的消息,这几日,各处使臣都会跟随景元帝前往河谷,不在别宫,所以他们这些宫人可以稍微放松些。
……那这样一来,容九应当也跟着景元帝前往,这几日,怕是见不得了。
魏亮好奇心重,不由得追问:“总管,他们去河谷作甚?是要看京军演练吗?”
华云飞:“就你事多,难道想去看?”
魏亮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了笑:“这谁不想呢?”他看了眼廖江,“难道你不想?”
廖江微红了脸:“我也想。”
华云飞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就你们事多,我看惊蛰就不会……”
“总管,我也是想的。”惊蛰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
华云飞哽住,其余几个宫人忍不住低头笑,生怕总管看到后揍他们,都不敢笑得太大声。
这样的热闹,惊蛰要说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真正让他动了念头,还是和容九有关。
骑马射猎,容九要是穿上那一身骑装,应当会非常好看吧?
华云飞挨个给了他们一颗暴栗:“滚滚滚,都去做事。”
魏亮和惊蛰等四五个宫人“滚”出来,彼此看了笑了笑。
魏亮:“惊蛰,你真的要回去吗?”
这些天,他和惊蛰算是混熟了些,很是喜欢他,还曾问过他要不要留下来。
上虞苑比起皇宫大院,那可自在多了。
惊蛰叹气:“上虞苑很好,也很自在。不过,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身处上虞苑,他肯定无法和容九频繁来往;而且,不在皇庭,惊蛰那么些任务,要怎么完成?
他在离开内廷时,已经拜托明雨去查查明嬷嬷死后在侍卫处的情况,等他回去,应当会有消息。
他心里惦记着这些事,面色就有几分沉郁。
魏亮叹了口气,拍着惊蛰的肩膀:“成,这话我不说了,走吧,现在活儿轻松了许多,再要完不成,可真的要被总管削了。”
惊蛰被他拢着往前走,笑着摇了摇头。
…
惊蛰去不得河谷,世恩倒是被抽调了过去,这好几日都是一人住,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有几分不太自在。
七八日后,世恩回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那种纯然的热意,在世恩的身上还是少见的。
他刚进屋,就拉着惊蛰说话。
再加上其他几个人,七嘴八舌里,惊蛰大致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
能被抽调到上虞苑的士兵,无一不是精锐,其中还有八百骑兵。
世恩他们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多的士兵,起初见,都被凶悍的气势所摄,那些个使臣,尽管多是镇定,可也有几个面色微动,说不出到底是害怕,还是敬畏。
整齐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时,如同乍起的惊雷,延绵不绝中,是一声又一声的厮杀声。
河谷寂静,却被马蹄践踏。
被分为“左”与“右”的两队,在河谷道上恣意拼杀,行动间,肃杀尽显,竟是拼出了万万兵马的悍然。
就算再是桀骜的越聿人,都不免露出沉重的表情。
赫连皇帝在上虞苑召见他们的缘由,如果最初猜不透,而今看着这些凶悍的士兵,又有谁是真的不知?
这无疑是震慑的手段。
越聿使臣和高南使臣对视了眼,重新看向远处河谷的动静,低声:“这只不过是赫连皇帝故意吓唬我等,能被抽调来的,定然是最精锐的士兵。”他这话,是说的越聿话,也就只有左近的越聿文臣能听到。
这一次随从景元帝,他们这些外朝使臣,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护卫带上,能带着的,也就只有几个臣子。
越聿文臣:“使臣大人说得没错,只是,赫连皇帝有这样的心思,就说明边境的事情,他怕是……”
他的话没说完,不过言外之意,听到的人都明白。
就算这演练的兵马,是最精锐的一波,但越聿使臣来朝前,也不是没有和边境的兵马打过交道。
没有这么强悍,但也不那么逊色。
不然,在上一代赫连皇帝那么疲乏无力之时,他们早早就挥师南下,踏平这中原。如若这些兵马,是这一代赫连皇帝精心培育出来的,哪怕只有这么一部分,也不容小觑。
这足以看得出皇帝是有心御敌。
越聿使臣可是万分清楚,越聿王帐那些人,到底怀有怎样的野心!
而今,也只能再探,再探。
…
世恩很是激动,连着两三日,都在说着关于河谷的事情。
惊蛰听了几天,忽而问道:“你有没有见过,皇帝陛下?”
世恩一愣,摸了摸鼻子:“我哪里够格去伺候陛下,只是远远看过几次,结果什么也没看到。”
那么远的距离,别说看清楚人长什么样子,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就已经非常了不起。
不过,他想起什么般,靠近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