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仅仅只是隔着一道门,却如同隔着一条光与暗的河流,沉默地对视着。
良久,惊蛰才道:“……你先进来。”
他知道没有他的允许,容九或许不会进来,可他也不会离去,如同永恒在外面守着。
男人平静得就好像刚才那个窟窿是白捅的,走动间看不出半点端倪。
两人在屋内坐下,于是又都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才听到容九慢吞吞的话,“方才宗元信说的话,全都不要听。”
不要听,却不是不要信。
惊蛰抿紧了唇:“他说的是假话?”
“……真话。”
“然后呢?”
容九看向他,眼神平静,微挑的眉锋,就是唯一的询问。
“你没有任何想说的吗?”
容九:“没有。”
惊蛰撑着额头,这的确很有容九的风范。
也许刚才那些猜测,也不过是他想太多,也许,就是容九突然又想活了呢……对吧,人心易变,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听到容九又叹气。
他总是在叹气,今日如此,今夜如此。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想活罢了。”容九平静地说道,“有人让我重新拥有了活下去的欲望,这个人,刚好是你。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轻柔得如同一句残忍的情话。
裹挟着千斤的厚重,足以将人压得粉身碎骨。
第57章
姜金明在屋内踱步。
此刻将将天光破晓,外头已经有了些许动静,正是那些宫人正在忙碌着。天气越来越冷,虽还没有落雪,可是已经足够将人冻得手脚冰凉。
这位掌司的脸上,就带着两坨冻出来的红。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
云奎轻手轻脚打开了门,然后从门缝里钻进来。
姜金明看了,没好气地说道:“打小就是这样,你推开些,再进来,又能怎样?”偏偏总是爱从门缝里钻来钻去。
云奎嘿嘿笑:“师傅,你大清早寻我过来,可是有事?”
他在杂买务,要不是收到姜金明的信,可也不会这么早起来。
在杂买务的日子,还是比直殿司要快活些。
“你可知惊蛰近来,惹了什么麻烦?”
云奎脸色微动:“啊,有吗?”
姜金明带了他多少年,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臭小子心里有鬼,一脚就踹了过去:“臭小子,有事快说。”
云奎揉了揉自己屁股,委屈地说道:“您给了我这么大一脚印子,待会出去多惹人烦呢。”
姜金明:“别想着给我扯东扯西,有屁快放。”他的声音带着少许暴躁,颇有种,再不说实话就要打人的潜在意思。
云奎老实了点:“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可能和永宁宫那边起了点摩擦。”
“永宁宫?”
姜金明皱眉。
永宁宫的康妃可是个厉害人物。
别看她在这后宫毫不起眼,可是一直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就已经算是本事,更别说她的性子看着柔弱,也曾依附过德妃……德妃那样的性情,是那么好依附上去的吗?
别看德妃现在是有些落魄了,可那样的出身,想要在她手里讨得好,那可不容易。
惊蛰怎么会和永宁宫起了冲突,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方是怎么走到一块的?
云奎知道,自家师傅不是什么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人,可要是遇到的麻烦太大,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
惊蛰不是云奎,姜金明到底不可能为他拼尽全力。
云奎既不想让惊蛰处境困难,也不想让姜金明遭遇麻烦,就斟酌着说了些。
不过,姜金明一听到是康满,就冷冷哼了声。
云奎惊讶:“您,似乎很不喜欢他?”
尽管惊蛰并没有仔细说起,与他发生冲突的人是谁,可只要是查过永宁宫的人都会猜得出来,谁才有最大的可能。
他不惊讶师傅会认识康满,毕竟走到他们现在这个位置,宫中能数得出来的大太监,怕都打过照面了。
只态度,却有难得的不满。
“倘若是和这人撞上,那就算以惊蛰的脾气,会得罪他也是正常。”
姜金明背着手摇头:“此人小肚鸡肠又狡诈阴险,有时候不过一句话,就能开罪了他。日后遇到,不可与他走近。”
这种小人令人憎恶,这又像是无孔不入的爬虫,只要得罪了他,除非把他碾死,不然总会无缘无故在某个时刻就被他陷害。
“您方才之所以问我,是因为惊蛰出事了吗?”云奎捏着眉心,有些冰凉地后怕。
“来的是侍卫处,不是慎刑司。”姜金明淡淡说道。
云奎:“侍卫处?”
他微微瞪大了眼,随即惊喜地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是慎刑司,那就意味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而且侍卫处……不是还有容九在吗?
从前,云奎不曾见到过容九,只知道这么个御前侍卫的身份。可昨日一见,那人的气势绝非凡人,怕是真身居高位,又或者性格严酷。
可不论是哪一种,他对惊蛰的维护,是摆在面上。
惊蛰进了侍卫处,总不会比慎刑司更糟糕。
慎刑司那地方,可不能走,就算真的清白无辜,人一进去至少得脱半层皮。
走着进去的,往往是躺着出来的。
姜金明可不像云奎这么乐观。
就在方才,掌印太监派人来同他说,直殿司的二等太监惊蛰被侍卫处的人带走,说是有事需要配合调查,归期不定。
姜金明第一反应就觉得不太对劲。
这宫里的侍卫处,由韦海东统领,掌管着后宫守备。可要谈及什么调查,却一般是慎刑司,怎么会是侍卫处的人来告知?
惊蛰惹了多大的麻烦,居然还会被带走调查?
他这才叫来了云奎。
他知道这小子最近神神秘秘,来过好几次直殿司,这其中怕就是有惊蛰的缘故。
只是问出来的的答案有些不太满意。
如果是康满,那麻烦可大了。
这人阴狠,咬住的猎物就不肯撒口,哪怕姜金明能理解,也清楚大概率不是惊蛰的问题,却也不由得开始思量这其中的牵扯。
云奎这小子,不知轻重。
大概还觉得,朋友情深,只是帮忙也不算什么。可姜金明是万万不愿意他惹上这样的腥臊。
云奎对他的猜想不错。
姜金明是很喜欢惊蛰,可绝不愿意为了惊蛰把云奎给赔进去。
问过云奎,姜金明就赶紧让这混小子滚蛋。
最近只要看到他,就想到那一日,他笑得一脸荡漾的来找他,说是打算和那人办喜酒。
姜金明只要一听,就牙酸。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如今人走了还惦记着,最终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他又能如何?
反正现在人已经在宫外,就算真出什么事儿也不是大过,姜金明懒得搭理云奎。
姜金明赶走云奎后,到了下午,又得了个新的说法。
经查,惊蛰身上并没有问题,不过因着侍卫处有人受伤,惊蛰恰好在场,被紧急调去伺候,怕是要再几日才能回来。
姜金明沉默地站在掌印太监的面前,觉得自己的牙又开始痛。
在宫中太多的好奇是不必要的。
可姜金明实在难以藏住那一瞬的惊讶。
“……可得是怎样的伤势,才需要紧急调人过去照顾?”姜金明扬眉,“掌印,您若是有什么消息,可莫要藏着,也好叫这底下的人知道知道,该如何做事。”
他并不是怀疑掌印太监的话。
只是心惊。
后宫里面一直不太平,随时随地都在死人,有些时候死的是那些身份高贵的人,有些时候死的是不起眼的宫人。
只不过前者死的时候会引起轩然大波,后者死的时候无声无息,根本不叫人在意。
掌印太监轻轻说道:“康满,被抓。他拘捕,伤了人,而今,就被压在慎刑司。”
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姜金明,这惊蛰,可是个好宝贝,你可得好好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