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宏儒苦笑:“陛下,小郎君自然是希望您能早些脱离蛊毒的折磨,但他并非医者,也从未做过这种事,您执意要让他来,这本就是节外生枝。”
哪怕景元帝是要换掉宗元信,让石黎,或者茅子世来,都没这么离谱。
让惊蛰来给皇帝开刀,只要一个不慎,真弄出个好歹来,可要怎么办?
景元帝冷冷说道:“寡人为何要让宗元信在身上开刀?”
宁宏儒:“……大概是,小郎君对自己没有信心?”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让大夫来做大夫该做的事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惊蛰并不怎么喜欢血腥事。
乾明宫自打惊蛰入住以来,景元帝再没有在宫内大开杀戒。最起码,在殿内没有,在惊蛰知道的范围内没有。
景元帝的本性残酷如此,无法加以改变,可他多少还是知道,什么是惊蛰能接受,什么是不能接受。
……再加以掩饰。
他谨慎,从容地掩饰着那些怪异的血色,将其遮掩在人皮下,就仿佛是个很好,很正常的人了。
只是宁宏儒的解释,景元帝好似不能理解:“他担心这些作甚,就算他将寡人开膛破肚,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正常人还是会觉得,这很要紧的!
宁宏儒正在搜肠刮肚,想着要如何解释清楚这区别时,殿外,石丽君求见。
景元帝的心情看着不错,还是让人进来了。
宁宏儒松了口气。
景元帝虽是不解,不过并没有为此发怒,甚至于惊蛰赶他出来这件事,在他看来十分有趣。
宁宏儒发誓他还曾听到一耳朵关于地铺和铺盖卷的争执。
石丽君缓步进来,朝着景元帝行礼:“陛下,后宫诸事已经准备妥当,只是有份名单较为特殊,需要提前给陛下过目。”
她送上一份名册。
景元帝只看了几眼,就随意地说道:“都杀了。”
石丽君欠身,正要收回,却看到景元帝手指动了动,重新翻过其中一页,看着若有所思。
“不,且等等。”
景元帝的声音透着古怪的趣味,“石丽君,你一个个查,有多少个执迷不悟,并不后悔的。”
石丽君面不改色:“喏。”
宁宏儒这一听,就知道处理的是后宫嫔妃。
景元帝在酝酿的,是足以动摇朝纲的大事,石丽君定不会走漏风声。只在动手前,对后宫情况自是要重新确定。
石丽君而今交上来的,正是后宫里曾有过偷情之举的妃嫔。
景元帝并不在意这些绿帽,更无所谓这宫里到底多淫乱,不过既是要清理,那麻烦些的人,直砍了就是。
他原本的确是要这么做。
不过话一出口,景元帝莫名想到惊蛰那双明亮的眼睛。
一眨,一眨,仿佛会说话。
杀与不杀,都在两可。
景元帝挑眉,看向宁宏儒:“茅子世呢?”这一二月,茅子世忙得不亦乐乎,进宫的次数少了许多。
宁宏儒:“陛下是要召茅大人入宫?”
景元帝扬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让他来。”他正正有事要问他。
在这时候?
宁宏儒在心里为茅子世道了句可怜,就毫不犹豫地派人去。
难得的是,出宫的人,正正与茅子世在宫门口撞上。
茅子世进乾明宫的时候,是带着怨气的。
“陛下,这要不是凑巧,臣今夜有急事入宫,那您是打算将臣从床上铲起来?”
景元帝好整以暇地说道:“你挑这时候入宫,不也为此?”
茅子世怨气更重:“不是您说的吗?要是查到了岑家的消息,立刻回禀?”
一提到这个,茅子世正了正神情,躬身说道:“陛下,臣依着您的想法追查下去,果不其然,顺着江湖消息走,反倒有些线索。”
他一想到自己查出来的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岑玄因,的确还活着。”
岑家人,竟是一个两个,在这场劫难里,都算得上性命无忧。
“那在何处?”
“在,在瑞王军中。”茅子世低眉顺眼,说得有几分小心,“这也正是发现他还活着的原因。”
一时间,整个乾明宫都寂静了几分。
哒。哒。哒。
景元帝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听到皇帝冷冰冰的话语。
“照旧。”
“陛下,臣不明白?”茅子世道,“您是打算继续追杀瑞王?”
“杀瑞王,又不是让你杀岑玄因。”景元帝眼眸黑亮到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袒露着诡谲的残忍,那声音宛如夺命的恶鬼,“这其中的分寸,还要寡人教你?”
茅子世:“这刀剑无眼……”
“正是因为刀剑无眼,岑玄因为何出现在瑞王军中,你猜不透?”景元帝冷漠地看了眼茅子世,“他既想报仇,何必留情。”
那话,倒是锐利得很。
岑玄因要是不想报仇,就不可能出现在瑞王军中。倘若因为岑玄因在军中,就对瑞王手下留情,那才是愚蠢至极。
茅子世嘀咕着:“陛下,不是谁都能和你这样理智。”
景元帝看起来,正在琢磨着怎么拧断茅子世的脖子,宁宏儒急急说道:“陛下,不管岑玄因为何在瑞王军中,他还活着,那可要把这消息……”
他刚想说,是否要告诉惊蛰,一想起景元帝的偏执占有欲,心中猛地一颤,下意识改了出口的话。
“……是不是,要将消息传给同州?”
惊蛰出宫一趟,遇到陈少康,顺带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了他。这也连带着,或多或少,会有人留意到过去的岑家案。
这消息传递不会那么快,而今只在京城权贵中有些流传,同州那边不可能知道。然而秘密既然泄露出来,那早晚有一天,就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处境。
……要是身处同州的柳氏母女有所耳闻,那该如何?
景元帝虽是改了性,不再一心一意要杀了他们,这也不代表皇帝愿意叫惊蛰一家团聚,他那过于恶毒的占有欲,可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茅子世奇怪地说道:“宁总管,你这可就坏心眼了,人在同州还不够,还要往外挪?”
要是柳氏母女知道岑玄因还活着,肯定会立刻动身前往。别说他们俩,就算那张世杰的镖师队伍,怕也会跟着离开。
所有的知情人,都会远离京城。
宁宏儒哽住,这远不是他的本意。不过被茅子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他邪恶心肠。
“不必。”景元帝不再是那么面无表情,眉间微蹙,那张漂亮€€丽的脸上,流露着某种暴躁与隐忍,“两军交战,让她们去,也只是送死。”
岑玄因若是为此死,尚可解释,柳氏母女要是去了出事,那才是真真无可解释。
景元帝厌恶地皱眉,眼睛透着某种恶意,他巴不得这几个人全都死了,最好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他更知道,最好隐藏秘密的方式,就是不再让惊蛰出宫,更不让他以岑文经的名字在外行走。
宫中内外,知道的只会是惊蛰。
而不是岑文经。
不叫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才是最为妥当。
然而,景元帝喜欢惊蛰介绍自己的模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明亮如水,自然随意说着话,连眉梢也含着笑。
过去的姓名,对他不再是难以启齿的痛苦。
正如他所言,惊蛰正慢慢放下过去,转而朝着景元帝走来。
这个过程里,他一点点注视着惊蛰的靠近,那种无声无息转变的依赖,让景元帝甚至有些兴奋。
茅子世抱怨:“陛下,您不能这样,一边纵容着他,一边又想要封锁所有的消息。”景元帝这岂非贪心,两端都要?
景元帝冷漠地说道:“做了皇帝都不能贪心,那寡人要做什么?去做玉皇大帝吗?”
茅子世瞪着景元帝,他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景元帝居然会……这是讲了句玩笑话?他是在开玩笑吧?
“陛下,您……”
茅子世的话刚出口,猛地停下。
“谁!”
他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冷意。
殿门外,惊蛰有点尴尬地露出个脑袋,然后默默龟缩回去。石黎背着手,就守在他几步开外,像是亦步亦趋的暗影。
不管殿内之前在交谈什么,那一瞬,所有的话题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几乎只剩下空白。
景元帝起身,漫步而下。
在惊蛰出现时,他的眼中根本再无其他人。
景元帝越过其余人等,走到殿前,低头看着惊蛰。
“过来做什么?”
听听那语气,茅子世磨牙,呵。
惊蛰:“……本来是想来看你睡了没,不过……”
他后悔了。
这看起来,应当是有事?
大半夜还这么多人,惊蛰的脚后跟蠢蠢欲动,很想后退。
赫连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漫不经心地丢下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