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呵呵了声,断然拒绝。
“先是遣散后宫,再是上早朝,我看你是要气死那些朝臣。”
赫连容:“多气死几个,倒是省掉许多麻烦。”那声音里的跃跃欲试,听得人有些担忧。
惊蛰叹气:“你不必……”
他顿了顿。
“你不必做到这般。”惊蛰停下脚步,轻声说,“有时,我的确会有不安。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毕竟是帝王之尊,这种惶恐难免,忽略便是。”
一步,又一步。
惊蛰不知不觉走到今日。
一个北房的小家伙,今时今日,居然走到乾明宫来,这从未想过的境遇,他竟也适应得很好。
纵然有些倏忽而过的紧张,惊蛰并不为耻。
“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赫连容收紧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奇怪地说道:“为什么不用?”
他知道惊蛰聪明,总是很快猜出他的用意。但有时也挺笨拙,连这最明白的事情都看不透。
赫连容:“惊蛰,我是谁?”
惊蛰:“皇帝?”
赫连容:“那你是谁?”
惊蛰:“……皇帝的情人?”
“不,你是我的良人。”赫连容抬手摸着惊蛰的脸庞,认真纠正。
……啊,良人。
许久之前,容九就是用那么一句话,轻易哄了惊蛰的答应。
容九的声音犹在耳畔,赫连容冰凉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几近与其重叠在一处。
“你为我在意,欢喜,钟情之人,为何需要躲躲藏藏,避让度日?”赫连容的脸庞苍白得很,那张美丽到锋芒毕露的脸庞上,却有着冷酷阴森的煞气,“该是他们避让,匍匐,以血肉之躯为你铺路,方才是应有之理。”
赫连容容不得那一丝一毫的不安,更要让惊蛰痛快肆意,何尝有让他隐忍的道理?
他要惊蛰坦坦荡荡,昂首行走在这世间。胆敢妄言者,他便摧之毁之,斩之杀之。
什么世俗礼法,什么伦理道德,在这疯子的眼里,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第94章
太医院已经逐渐熟悉俞静妙的存在。
这女人擅长蛊虫,与他们专精截然不同。然蛊虫与药草某种程度上又能互相辅佐,真真是奇妙。
有了她在,许多之前无法尝试,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偏门法子居然也能一一派上用场,这如何不叫这群人兴奋?
不过宗元信和俞静妙还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纵然是在今日这般重要的事情上,他俩临到出发前,还吵了一架。
两人真是从性格到脾气都不对胃口。
这一路上他们两人在前,几个太医并着药童在后,只能对视着苦笑,无奈摇头。
宗元信气恼地说道:“莫要仗着你擅长蛊虫,就尽可乱来。别忘了,那位可比你还要操控自如。”
“呵,宗大人,您应该担心的,不该是今日之事吗?”俞静妙淡淡说道,“要是不能成,咱俩都得陪葬。”
宗元信自信说:“这世上除我之外,就再没有人更有把握。”
俞静妙:“然动手的人,是那位小郎君。”
一想到这,宗元信不免郁郁。
这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这创口是要伤及内里,遇到那要命的都未必能活下来,更别说还有后续的引诱……
这两步结合,本该由宗元信出手更好。
但谁能与景元帝相抗?
一想到前些日子后宫之事,宗元信就不寒而栗。景元帝真是疯到肆无忌惮,才会有这样的做派。
他们能做的,不外乎听从命令。
“纵然再难,能做的业已做了,这结果如何,就交给老天爷罢。”
待到乾明宫,宗元信和俞静妙入内时,浑身都被搜查过,就连携带的药箱也被一一翻开过。现在的侍卫统领已经换了人,不再是之前的韦海东。
……瞧着,乾明宫的守备,比以往更森严了些。
景元帝赶在这事之前,废除宫妃,难道就不害怕,如果他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那……
惊蛰又该如何?
有些时候,这疯子皇帝的想法,真是弄不明白。
宗元信想到这里时,已经被引着入内。
此刻,惊蛰还在作文章。
他今日的衣裳甚是素净利索,神情亦是平静,看到他们,还笑了笑。
“他在聚贤殿尚未回来,你们可得等一等。”
宫人送来茶水糕点,宗元信不客气地坐下,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到底是有些坐不住,又溜达到了惊蛰边上。
“臣给小郎君诊断一下?”
惊蛰没忍住笑了,停下毛笔,将手递了过去。
宗元信乐呵呵地扣住,片刻后颔首:“如今郎君的身体,已经全然大好,今后只要小心养着些,就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形。”
惊蛰随口道:“之前什么情形?”
宗元信:“□□……”
“等等,”惊蛰刚听到两个字,立刻打断宗元信的话,“无需再言。”
他几乎难以压下那种羞耻的感觉……
啊啊啊宗元信这也太过口无遮拦了!
宗元信捋着胡子,不以为然:“小郎君害臊什么,当初陛下可是一一问过,上心得很。”
“……他问过?”惊蛰一听这话,如遭雷劈,整个人晕乎乎的,“他问这个作什么?”
宗元信:“自然是关心郎君的身体。”
惊蛰:“你难道,之前所有的医案,都会说给他知?”
“那倒没有。”宗元信笑着说道,还没等惊蛰放松,又补上一句,“每每陛下都会派人来取,没必要臣去送。”
惊蛰呻吟了声,将脸埋在掌心里。
“他又不是医者,看那些有什么用?”
宗元信:“纵不是医者,也会想看看病情,知晓知晓情况,此乃人之常情。”
俞静妙听得眼角有点扭曲,这是哪种人之常情?
医案原本就是每个人较为隐秘的事情,景元帝这追根究底,每一处都要知道个分明的偏执,哪里算得上正常了?
惊蛰瞪了宗元信一眼,嘀咕着“这哪里正常”又慢慢坐了起来。
“你的胳膊,好了吗?”
宗元信比划了下:“动起来还是有点疼,不过没什么后遗症。”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还给惊蛰讲起自己少年时在外面闯荡江湖的事。
话到后来,他还得罪了好几个帮派,被日夜追杀,最后还得是逃到了京城,才得了一线生机。
惊蛰:“那你为何被追杀?”
宗元信爽朗地笑起来。
“臣想知道,他们豢养的那头老海龟,是否真的有传闻中解百毒的功效,就半夜爬进去投毒。谁知道,那老海龟居然死了。”
惊蛰:“……”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哪一个?
恶人自有恶人磨,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等待的时候,惊蛰又勤勤恳恳做了半篇文章,就到赫连容来的时候,他险些没有发觉。还得是那股淡淡的兰香,这才引起惊蛰的注意。
惊蛰抬起头,看向边上的男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赫连容:“还差一句收尾。”
惊蛰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文章:“嗯,的确是。”
“那就且先写完。”
景元帝在两日前,就称要离宫别居,除却紧要国事外,都只需将奏章送出。
今日处理完首尾,至少明面上,景元帝已然出宫去。浩浩荡荡的车驾,随行的兵马,几乎引来全城的瞩目。
谁都不会知道,本该在宫外的皇帝,此刻还在皇庭。
乾明宫内,已有一间屋舍专门改建,就是为了今日准备。
汤药,热水,针刀,小刀,纱布,金疮药……这些必备的物品,都已经在床边的架子摆放妥当。
只要惊蛰伸手,就能碰到。
空荡荡的屋舍内,就只余下惊蛰与赫连容两人。
如今赫连容已经除去外衣,只着一身素白里衣,手中捏着那温热的药碗,抬头一瞥惊蛰的那一瞬,黑眸幽深如渊。
“为何这么看我?”
“若是一觉不醒,那在闭眼前,总得再看看你。”
惊蛰踢了踢赫连容的小腿,冲着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