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钉得这么深的棋子,却为了这件事就被起了出来,不觉得有些浪费吗?惊蛰思忖,为何要让他与沉家闹翻?这对幕后之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既然并非他所为,那郎君为何要去找他?”
“我只是觉得……就算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或许也能知道,这到底是谁做的。”惊蛰垂下眼,自言自语地说着。
又或者,是清楚这目的,究竟为何?
毕竟,要是真如他心中所想,那人未免有些太蠢了。
…
牟桂明最近,已经换了好几个住处。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常有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名下到底有多少住宅,有些是他买的,也有些是挂名在他名下。
他平时经常住的地方,是一处临街的两进宅子,那地方小,清静,也少人知道,不过近些时候,他如狡兔三窟换了好多住处,每每只住上两三天就又换掉。
反正如他这样的人,不管做出怎样的举动,都不会有人怀疑。毕竟,只要推脱自己是在外头浪荡,又有谁会去管顾一个时常出现在宴会上的人呢?这到哪里去,都是有可能的。
这两天,他换到了甘柳巷一处宅子。
这里却是连个伺候的人没有,他来的时候整个屋就只有他一人。虽然比其他地方空荡荡了许多,不过他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起来的时候,人已经睡到了下午。
牟桂明正懒懒地打着哈欠,转头看向窗外,正犹豫着再睡下去,还是要起身的时候,就整个人僵在原地。
本该空无一人的宅院,却有人坐在屋内自斟自饮。
那人的相貌他并不熟悉,看起来有几分俊秀,眼睛倒是明亮漂亮,只是瞥了一眼就印象深刻。
再仔细一看这人身上的衣裳服饰,他的心中就忍不住颤了下,如他这样的人,要从一个人的衣裳服饰中,快速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份,几乎已经是本能了,现在在他看来,这人的身份或许是……
牟桂明的动作不大,不过那人也非常警觉,听到动静就抬头看了过来,一见他醒了,就微微一笑,举着茶盏冲他拱手。
“既是醒了,就过来喝一杯吧。”
牟桂明下意识又看了眼窗外,那模样看起来仿佛就像破窗而出。
惊蛰平静说道:“屋外正守着我的侍从,只要有人未经我允许出去,他就会直接把他杀了。”
他眼中神色微动,挑眉看向牟桂明。
“我想,没人愿意见到自己身首异处吧?”
在这赤裸裸的威胁下,牟桂明不得不起身走来,硬着头皮在惊蛰的对面坐下来。
他已经有些猜到这个人的身份。
“您……”
惊蛰将茶盏推到了他的手边,淡淡笑着。牟桂明就闭了嘴,低头猛喝着茶水……一醒来就喝茶这真的好吗?牟桂明觉得自己肚中打鼓,只是在这个场合又甚是尴尬,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闭着嘴巴,茫然盯着那摇晃的茶水。
“今日特意前来,是想请教一番,你为何要对我妹妹下手呢?”
惊蛰那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的,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可问出那话也是直截了当,根本没有半点委婉。
牟桂明那茶还没吞进肚,就一口喷了出来,这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显得有些过于狼狈了,他慌忙从兜里掏出了手帕,擦着自己的嘴角,那秀美的脸上露出愁容。
“我并没有对您妹妹下手。”
顿了顿,他又道。
“我的确曾经收到命令,示意我要做些什么,不过……我,我并没有完全按照那位的吩咐去做。”
他这话说的有些吞吞吐吐。
若是什么都不说,他的命就危在旦夕,可要真全部说出来,他也差不多得死。
这也是为什么他最近频繁更换住址的原因,牟桂明几乎在社交场上销声匿迹,就是生怕被逮住了行踪。
“那你说的这位,原本又打算让你去做些什么呢?”
牟桂明面色白了又白。
“我与沉家并没有什么往来,就算这件事真的成了,让我和沉子坤起了矛盾,我也没看出来能有什么好处。”惊蛰声音幽幽,“你自己说你并没有按照那位的吩咐去做,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做?”
牟桂明艰难地说道:“我,原本我接到的命令,是要污了岑良的声名,又让人口诛笔伐,而后,又要设计让沉家牵扯其中,越深越好……但我……我其实对沉公仰慕已久,着实有些做不得。”
惊蛰微顿,扬眉看着牟桂明。
“你已然做出许多事情,如今你倒是有脸面说你仰慕沉公?”
牟桂明心惊胆战,不知道对方已经查出了多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当初还未踏进这科举之路时,就已经听过沉公的声名,若非有他,我也未必能坚持读书。”
惊蛰敛眉,心中似有计较。
“我虽的确放出了些传闻,潜移默化,但是那些传闻本就没有根据,这般夸大其词,根本无人会真的放在心上……所以……就算那些说得有鼻子有眼,也没什么信的……”
牟桂明喃喃。
世人就是这样,一件事情,说得越是夸张,越是一口咬定,反倒越少人会相信,因为听来就太过离谱。
牟桂明看着尽心尽力办事,但在其中混水摸鱼。过了些时日,就寻了借口说这事儿太过为难。
那时候他还有些战战兢兢,毕竟那一天……那管事对他的威胁,还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他递上去的消息,却无人训斥,也再没有人招呼他过去,一时间他就像是被放养了般,失去了紧箍咒。
难道事情已了?
等了些时日都风平浪静,正当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的时候,又过了几天,他突然听到了另外一桩传闻。
€€€€提到了沉家娘子的话。
那个时候,牟桂明心里一沉,开始后怕。
这件事并不是他做的。
但往往这种事情是由他负责的。
当一桩事分明应该是他来做,却换了个人放出风声的时候,他就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的地位或许不保。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件事情上办事不利,也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在京城太过招摇……不管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都开始战战兢兢。
他开始暗地里不断更换住址,也不再于他人透露自己的行踪,所有的聚会都推掉……甚至开始躲藏起来。
他想过自己或许会被人找上门,也想过或许会是那位管事,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岑文经。
如果岑文经能找到这来,那是不是说明,从一开始……就一直盯着他?
惊蛰:“我没有一直盯着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跟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牟桂明吓了一跳。
“应该说是你厉害,还是你幕后那位厉害……有些时候你的行踪飘忽不定,倒是真的难寻。只不过你们见面的次数越多,反倒容易暴露他自己。”
牟桂明的脸色有些难看,尴尬地说着:“我,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惊蛰笑了起来:“怎么会听不懂呢?”
他举起茶盏喝了两口。
“毕竟,难道你不也在猜,为什么最近你身后那位,再也没和你见面了吗?”他笑了笑,“究竟是抛弃了你,将你当做随意丢弃的棋子,还是……他不敢再与你见面?”
牟桂明行踪无法定位的时候,的确不能顺藤摸瓜找到人在哪里,但正好,也意味着他行踪不明的时候,正正是他与那位见面的时候。
无法查得清楚,反倒越是好事。
逆行倒推,谁不会呢?
这些地点早已经被标记出来,标记得越多,包围圈就缩得越紧,越是没有了躲藏的余地,就算狡兔三千窟,都是无用。
牟桂明面色煞白,轻声说道:“您既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为什么……”
惊蛰:“如果我不出现在这里,那怎么可能将人引过来呢?”他不紧不慢说着,就仿佛他刚刚说出来的话,是如此平静。
他抬起头,看向牟桂明,笑了笑。
“啪,啪,啪€€€€”
清脆的声响从门外传了过来,石黎撞开了门窗,跳了进来,持刀守在了惊蛰的跟前。另有一个车夫打扮的人也紧随其上,两人一左一右庇护着他。
而后,有人走到了门前,笑意吟吟地说着:“瓮中捉鳖之计,谁是鳖,谁是翁,真真假假……还真是说不清楚。”
惊蛰挑眉看着他,以及他身后的那么多人。
“寿王……殿下?”
“岑文经。”
那人没有回答,却是叫了惊蛰的名字,仿佛某种默认。那些人围住了整间屋,仿佛将他们包抄在里头。
寿王笑吟吟地看着他:“跟我走一趟罢。”他那模样看起来如操胜券,很是淡定。
惊蛰吃着茶,却是没动。
他扫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牟桂明,就见他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仿佛就当自己死了。
“岑文经,你身边就只有两个人,难道能与我作对?”寿王呵道,“竟是稳坐至此,不动如山?”
惊蛰曲起手指,又敲了敲桌面,发出两声沉沉的笃笃,那明亮的眼睛看向屋外的人。
“只不过区区一个冒牌货,就这般大放厥词,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牟桂明猛地抬起头,悚然盯着惊蛰。他的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惊蛰:“这并非瓮中捉鳖。”
他似笑非笑,安然坐在屋内,有那么多人亮着兵刃,他却丝毫不惧。
“换你来猜,你觉得今日……唱的,到底是一出空城计呢?还是一出声东击西?”
他丢下这话继续吃茶,仿佛根本不在乎这悬殊的人数对比。
……他为何这么稳坐,哈,如果没有这破事儿他也想一整天都待在屋里一动不动,好生读书的好吗?
惊蛰面上平静淡定,心里骂骂咧咧,恨不得将人咬几口。
……但凡呼吸都能隐隐感觉到那种束缚的感觉,正正化作实体,牢牢地爬遍身体的每一处,那种无形之外,却被遥遥掌控的感觉,就好像赫连容现在还在他的身旁。
他被迫挺直着腰,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呵,这人怎么可能会是寿王?
他这张脸,就连一分一寸都不似赫连容!能像赫连容长得那么好看的,世间绝无仅有,可是因为他的兄弟,寿王的脸怎么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侮辱啊,用这种人来伪装,简直是对惊蛰赤裸裸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