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偷听他们谈话的小子,十有八九是桓帝派的。
这倒是非常符合桓帝的行事作风。
容绪低头苦笑,他想辅助桓帝,可这皇帝真是不足以为谋啊!搞不好将来就算他坐稳江山了,秋后算账,说不定还记着自己一笔呢!
看来为了盛京王氏的将来考虑,他还要多留一手。
既然萧€€现在有意跟他合作,倒是可以再增进一步。他是商人,并没有什么太强的正统观念,也就是说只要能让盛京王氏的生意带来好处,那么谁坐在那把龙椅上,他容绪都是无所谓的。他只在乎王家的利益。
他思忖着,眼下之际,要先把尚元城建起来,适当还可以多让利给萧€€一些作为交好。那只小狐狸不是很缺钱么,那么他就用大把的金子砸过去。
他正在想着,就在这时,卢平神色紧张地快步进来,“先生,外面来了很多官兵,把府宅给围住了,说是捉拿盗贼!”
*** *** ***
云越躺在床上,四周的帐幔色泽黯淡,很旧,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屋子里光线阴暗,还有一股长久不通风的霉潮气息,外面在下雨,他能听到雨点打在油毡布上沉闷嘈杂的声响。
他立即摸了把脸,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了。
他暗暗一惊后,随即又沉静下来。
这面具原本是防止被容绪的人察到自己的身份才戴的。而这里的人,看样子住在贫民窟里,都是些贩夫走卒之类,被他们看到相貌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几个达官显贵,不可能认出他就是云家小公子。
除了这个面具掩饰身份外,他的佩剑也是另备的,使用起来虽然不如自己的佩剑那么顺手,但万一打斗中有什么闪失,也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云越出发前还做了一件事,他专门用皇帝赐给的布料做了件衣裳。
桓帝以往赐给过萧€€的物品不止是锦袍玉带,还有各色精美的布料。那些东西萧€€根本不会用,放着也是闲置,就让云越自己随便取用。
其实云越作为云家小公子,什么东西没有。以往他也从来没有向萧€€要过什么东西。
但这一次,他悄悄拿了一匹皇帝御赐的藏蓝色暗纹面料,做了这身衣裳。
云越是个心细如针的人,他还周密调查过,这些赏赐都是桓帝口谕,没有造册登记,同时桓帝也会赐予其他王公大臣们,所以如果要追究,根本无迹可查。唯一能被查到的就是这些面料出自针工坊。
他在这里暗暗使了个小伎俩。
他的手指摸了摸着被割去一片的衣角,嘴角不易察觉地挑了下。
但那隐晦的笑意一闪即逝,他发现自己的指尖感觉有些麻木,腿也似乎丝毫动弹不得。
难道是因为他吸入的那阵白色的烟雾?这是什么东西?到现在他依旧浑身无力,四肢麻痹。
还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昏迷了多久?已经到了次日了吗?
那主公岂不是等不到他回去?
想到这里,他不顾一切挣扎着下床,但是只稍一用劲,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就像一道尖锐的闪电击中了他,他一手攀住床沿,顿时汗如雨下,勉强没有痛哼出声来。
他跌回床榻上,刚才蓄的一点力已经完全耗尽了,手指微微颤抖。靠在榻上虚喘了一会儿,痛得神智迷糊间,他忽然又想起那个人。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般,他的神智忽然一线清明。
萧€€他常年带病,应该是非常难受的罢。只是云越从来没见他流露过不堪忍受的神色,他是坚不可摧的,就算是吐血如崩的时候,他还能毫不在意地吐完血依旧披甲上沙场,还能全胜而归。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发了狠地挣着下了地,谁知那伤腿一碰到坚硬的地面,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锥骨抽筋般让他身子猝不及防地一歪,摔倒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听到房里的动静,阿青赶紧进来,不满道,“你这个人怎么就说不听了?还想走?你的腿不想要了?”
她嘴里不客气地抱怨着,一手却搀住了云越的手臂,扶他坐回床榻上,“阿公一个时辰前刚给你敷了伤药,让你不要乱跑。”
云越闻言,微微挑了下眉,没有看她,幽声道,“怕还有其他的药罢。”
阿青闻言一噎,脸色不自然了一下,然后没好气道,“怕你乱跑,给你下了点迷心散,对身体没什么影响,就是用药后,你一天浑身都没力气,所以你别折腾了,走不了的。就算你出了这扇门,外面有潘壮他们几个在,你现在这样子,走不脱。”
云越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他的剑和短刀都已经被收缴了,现在赤手空拳,腿上又有伤,怎么可能从那几个强壮的男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他就是身手再好,有千般本事,现在也是使不出来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家傲娇的小公子第一次品啧到受制于人的滋味,以前他跟着萧€€,从来都没有过那么憋屈的时刻。
他想了想,皱着细眉,一双桃花眼微微垂敛下来,低怅道:“阿青姐姐,你可否再帮我一次,放我出去罢。”
他的模样生得清俊,如果不是整天挂着一副看不起人的刻薄样,本是很招人喜欢的。
他咬了咬薄唇,勉强道,“求你了。”
云小公子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低眉顺目地求过人。
阿青本来就是个直爽脾气,这会儿见他这幅楚楚盈盈的模样,叹了口气,“我看你这孩子挺机灵,怎么讲不通啊,你的腿怎么办?就算将来变成瘸子你也要走?”
云越沉默,然后道,“我一定要回去。有人还在等我。”
阿青不假思索问,“看你这么牵挂?是你妻子么?”
云越:“……啊?!”
阿青以为她猜中了,道,“你也就晚几天回去,她又不会改嫁了。”
云越被‘妻子’两个字砸蒙了,脑子还没有回过神来。
什么?还……改嫁?
本来寒冰般的脸色莫名地一阵红一阵白。
阿青关切道,“怎么了?看你脸都羞红了,你们不会还是新婚罢?”
云越:……
他赶紧摇摇头。
阿青来了兴趣,奇道:“我看你那么年轻,以为你们才刚成的亲,那成亲几年了?”
云越想撞墙。
向来口齿伶俐的云小公子被噎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算起来,他跟着萧€€也有三年了罢……
“唔,三年。”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求主公宽宏大量,他也是迫于无奈。
“嗨,都娶了三年,早就是老夫老妻了,她不会跑。”阿青说着就要站起身,“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
“哦,不,姐姐。”他情急下拉住阿青的袖子,乞求道,“我必须回去,我担心他……”
阿青见他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想了想,恍然问,“你妻子很貌美吗?”
什么?!
阿青解释道:“我是说如果你妻子很美貌,会招登徒子惦记?所以你才急着回去?”
云越当然不能如实说他是要回去将军府,萧€€还在等他回去复命。
既然阿青以为自己是因为妻子急于回家,他倒不如顺着她的话编排下去,何况这阿青是个女子,最能打动一个女子的不就是爱恋吗?
于是他干脆点头道:“很美,非常美。”然后他蹙眉,面有忧色道,“我怕我不在,会有人对他有非分之想,所以,姐姐,求你帮我回去罢。”
阿青凝着柳眉注视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没说实话?我们走江湖的,见过的人多了,你这一撒谎脸就红成这样,不太会编排吧?”
云越:……
阿青一副过来人的神情,“我看你是怕媳妇罢,你提及她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好像是偷来的媳妇,你媳妇很凶?可是河东狮?”
云越自暴自弃地捂住脸。这都是些什么问题啊!为什么女人的想法这么奇怪啊!!
阿青见状颇为同情,“看来是真的了。所以你不回去,她还会打骂你?”
云越手指插进头发里。
阿青叹了口气,“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将来,姐给你说门好的。”
“不,不,我只要他。”云越赶紧道,怎么还要给他说亲了?
“他确实性格强悍,作风凌厉,但不是不讲道理,唔,我要急着回去,是因为他身体孱弱,我要照料他。”
阿青颇为感佩,道,“你倒是不离不弃了。”
云越见她表情松动,本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演戏就演足的想法,幽幽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他,我喜欢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他身体不好,我就一辈子照料他,如今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实在是心忧如焚度日如年,所以姐姐,求你帮我离开这里罢。”
阿青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这回倒是实话了。”然后她叹了口气,“好吧,等你的腿能动了,我就替你想想办法,让你们早日团聚。”
云越终于松了口气,赶紧道,“谢谢姐姐。”
等阿青转身出去后,云越靠在床头,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
刚才他为了脱身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心里默默对萧€€说了句抱歉,看来接下来为了哄阿青帮他,还得委屈主公他冒充一阵自己的妻子了。等他回去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好好侍奉主公补偿。
*** *** ***
阴沉的天空中飘着冷雨,寒风呼啸,数十名京兆尹府的士卒将朱璧居团团围住。
容绪经历过当年的兰台之变,自觉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他让卢平不用慌,然后泰然自若走到门外,正要与为首的将官理论。
这时,忽然一阵马蹄急响,两边的士卒脸色一震,纷纷立即让路。
容绪引首望去,只见一队披甲执锐的骑兵呼啸而来,马蹄踏过街道,水花飞溅。为首的那人一身劲装,玄铁的甲胄泛着寒光,一双眼睛清夭逼人,寒利如同冰刀霜剑,锋芒毕露,邪妄非凡。
一瞬间,看得容绪竟微微倒退了一步。
他从来没见过萧€€这副样子。这就是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吗?飞扬跋扈,杀气腾腾。
仿佛前一阵子的妩媚恣意风流隽妙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影。都是那眼波流转间,烟光水色里的黄粱一梦。
毕竟是沙场百战的将军,不是他堆金积玉宠溺起来的小狐狸。
容绪的眼睛忽然有点酸痛。
萧€€跨在马上,声音冰冷清越,“容绪先生,我刚收到郭通越狱,京兆府全城捉拿的报告,想到容绪先生和郭通颇有渊源,怕下头的人行事粗鲁,冲撞了先生,所以亲自带兵过来了。”
这当然是萧€€提前就调查过的,那个郭通精通珍宝古玩的鉴别,和容绪颇有交情,郭通入狱后,容绪还多次给他送去酒菜衣物,打通关节,找他鉴别珍奇宝物。
容绪明白了,道,“将军是怕我私藏郭通。”
萧€€道,“先生和郭通私交颇厚,此贼逃脱,很有可能会来找先生以求暂避,此贼危险,我这是为先生的安全考虑。”
容绪心里不由佩服,还是只小狐狸,这话说得可真漂亮,挑不出毛病。所以这些人还都是来保护他的?
萧€€道:“如果郭通来找先生,我们就正好守株待兔。当然在此之前,搜查一番肯定是要的。”
容绪道:“我知道,若不搜查,就难以洗脱我藏匿郭通的嫌疑。”
萧€€道:“否则京兆尹府这里都不好交代,说我枉顾徇私了。”
容绪赶紧谦恭道,“我当然不敢让将军为难。”
萧€€嘴角微微一挑,略一偏头,道,“搜。”
一对荷戟执戈的武士鱼贯而入,冲进了府中。
萧€€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一名亲卫,道,“我认识先生那么久,还没拜访过先生的府邸,我可否进去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