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探手去捞那人,只见河水泛起一阵咕噜咕噜的红褐色,伴随着一股奇怪的松香味儿飘散开来。
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尖啸穿过,伏虎的肩膀上猛地一阵剧痛。肩甲当空掀飞。
那箭来势极猛,他竟然整个人被掀出一个跟头,差点掉进了河里。
这铁箭的箭杆粗长,来势极猛,力度根本不像是人力能发动的!
敌楼上万箭齐发,急如蝗雨,耳边尖啸声此起彼伏不断,士卒中箭掀飞,落水声不绝于耳。
空中古怪的松香味越来越浓。
“快撤!”身后黑柱子冲他大叫,“是机关城的狼牙箭!”
但伏虎哪里甘心,他这是第一次当前阵先锋。
“盾牌,快上盾牌!”他声嘶力竭地大叫,
但是,此时士兵们正在渡河到一半,一只手攀着梯子,一只手要举起盾牌,稍有不慎就会掉落护城河中。
褚庆子脸色煞白,急道,“敌楼用的是连弩,由流水驱动齿轮运转,箭矢轮番联射,士兵只需要在敌楼内不停上箭,城楼上即可没有间隙无差别放箭。……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魏西陵正凝视着远处城楼之上。
褚庆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城上无数座敌楼里,有一座尖顶方塔状的敌楼很是奇怪。
那方塔表面上看和其他敌楼没有多大差别,如果不是那方塔上并没有箭射出,几乎不会发现它与其他的敌楼有何不同。
此刻城墙上四十多座敌楼同时万箭齐发,唯独这座敌楼无声无息。
褚庆子想到这里,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不成这就是控制机关城的主控中枢?”
难道魏西陵是那个意思?攻城只是试探,让他们自己曝露出来?
他这一念还未反应过来,就在这时,方塔的尖顶上有一点亮光隐约地闪烁起来。
紧接着凝成一小簇火花,顺着空中悬荡的绳索迅速滑动,那绳索极细,远看犹如一根蜘蛛丝悬吊这一簇焰火。
这是什么东西?
褚庆子心中暗惊,机关城的图纸上没有啊?
魏西陵目光一凛,剑眉隐隐蹙起。
此时伏虎已经率先攀过护城河,一步跃下梯子,大吼一声,“跟我冲,宰了禄铮老贼,给兄弟们报仇!”
几乎同时,那一点焰火就像一只轻巧的蝴蝶般,从他面前倏然飘过,一头窜入护城河中。
他还没明白这怎么回事,忽然。前眼前一堵火墙蹭地窜起,热浪滚滚而来,他整个人都似乎被热浪掀了出去,身上的水分都几乎瞬间被蒸干。
护城河居然被点燃了,化作了一条燃烧的火龙!
伏虎眼冒金星,脑子里一团空白,他挣扎地爬前几步,只见刚才掉被狼牙箭掀落在水中的士兵已经融入了一片熊熊火海中。而那些还在梯子上来不及上岸的士兵,直接随着垮塌的梯子一起落入燃烧的河中。
对岸,火光映着魏西陵寒冰般的脸色。
褚庆子声音都在颤抖,“将军,这……这……这护城河里的水难道都是易烧的松油?图纸可没有啊!”
魏西陵面沉似水,双眼凛若寒星,执着马鞭的手微微握紧。
火势蔓延到岸上,浓烟滚滚,士兵们遭此剧变,慌乱地后撤,相互推搡,奔走避让。
黄龙城上,禄铮得意地一笑,“时候到了。”
韩平见机上前道,“主公,敌军阵脚已乱,现在带兵杀出,必能大获全胜,一举擒获贼首!”
此刻,黑柱子率军在浓烟和热浪中,艰难地前行接应伏虎的败兵。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嘎吱声,沉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
烈日下,尘土扬起,杀声震天,一支军队如决堤的洪水冲杀出来。
城下的军队刚刚被火烧得焦头烂额,面临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乱成了一窝蜂,心惊胆战,奔走逃命。
伏虎大叫,“稳住,给我稳住!”
城楼上,禄铮得意地一招手,旁边的军校赶紧上前给他上前给他打扇纳凉。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韩平率三千骑兵,后面紧随着蜂拥而出的武卒掩杀而来。
天气炎热无比,就算这些武卒没有穿重甲,但是一看他们的体格就不是普通士兵能比的。
浓烟和火光中,这些人如同虎狼般杀来,势不可挡。
伏虎等人顿时方寸大乱,丢盔弃甲,连攻城车都倾覆翻倒路边。黑柱子拼死将负隅顽抗的伏虎一把从倾倒的车下拖出狂奔。
韩平率军就像赶鸭子一样驱赶着这群败兵,他一马当先,满脑子是一举拿下中军,擒得主帅,赢得全功!
中军只有几百个士兵,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城前热浪扑面。
褚庆子脸色煞白,“将军,再不下令撤军,军队就要溃败了!”
魏西陵凝目看向前方,静静道,“准备迎敌。”
褚庆子愕然,军心都溃散了,还怎么迎敌?靠这五百人迎敌?
此人刚愎自用都到了盲目的地步?
他硬着头皮刚想再劝,忽然正前方烟尘腾起。
只见烟尘下,韩平杀气腾腾率大军扑来,势如破竹,直取中军。
“夺下中军!擒获贼首!”他大叫。
魏西陵目光微微一敛,来了。
他身边的亲兵立即向左右两翼伸展,如同涟漪般荡开漂亮的弧线,随后快速聚拢,如利剑般迂回穿梭刺入敌军的后方。
韩平一开始收拾伏虎的败兵打得过于顺利,完全丧失了警觉,不顾一切倾巢而出。
当他忽然发现这支军队和刚才的匪军完全不同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士兵不但武器精良,纪律严整,迅速集结起有效的防御,他左右冲刺竟然丝毫前进不得半分,不但如此,在他的大后方出现了敌军!
那支军队如同一根锋利的琴弦,左右穿差,前后切割,将他的几千人马分割地支离破碎。
那简直就是一场精确的围歼,是几百人对几千人的围歼!
包抄,切割,消灭,无比娴熟,无比流畅。
韩平懵了。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同一只军队?
还是说刚才的数千匪军不过是诱饵,只有这几百人的精锐才是真正的主力?
那么刚才城下的惨败,全都是引诱他们大军出城的诱饵。诱敌出击,再一举歼灭?
正当他脑子里乱作一团的时候,忽然一支羽箭横飞来,他猝不及防,栽倒马下。
他满面尘土,还是没弄明白是怎么败的。
就在他趴伏在地,艰难地抬起头,只见烈日当空,黄沙漫天,中军的帅旗下,一人面若冰霜,正午的阳光照着他的银甲,折射出炫目的寒芒。
“拿下。”魏西陵道。
*** *** ***
城楼上,烈日炎炎,禄铮正在一边纳凉,刚刚喝了一碗降暑的酸梅汤。
“报€€€€韩将军被俘,全军覆没。”
禄铮猛地从椅子里弹跳起来,满脸骇异。一把抓住那传令兵,不可置信道:“什么?再说一遍!”
“韩将军被俘,全军覆没。”那哨兵战战兢兢重复道。
禄铮面色擦黑,一把扔开那哨兵,几步冲到城墙前,放眼望去,只见城下满地狼藉,横七竖八堆叠着战死的兵士。护城河上的白烟还没有散去,怎么就像变戏法似得忽然败了?
再仔细一算,三千骑兵,五千步兵,总共八千的人马,居然就这样没了?
想到这里,他忽地抬起一脚踹翻了几案,桌上的茶壶茶盏顿时砸落碎了一地。
“蠢货!韩平这个蠢货!连一只溃散的匪军都打不过!要他何用!”
这时,旁边一个沉闷的声音道,“这可能不是韩将军之过,我刚才仔细观战了,对方军中有很厉害的人。”
即使天气炎热,那黑甲人还是穿着厚重的铠甲。头盔后露出两道狭长的眼洞,显得阴险狠辣。
接着他喃喃自语,“中原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现在怎么办?”禄铮双手叉腰,沮丧地环顾手下的武将谋士们,吼道:“怎么办?”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满座衣冠,竟然没有一人有主意!
“滚!都给我滚!”禄铮愤愤然拂袖而去。
*** *** ***
禄铮走进这萧条的小院的时候,就见台阶前种着的葱绿油油长成了一片。
推门进去,屋子里很昏暗,竹帘都挑落了,纱帐上浮动着水波般的树影,某人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帐幔垂下一半,正好掩过那苍白的容颜。
萧€€身上搭着夏天的薄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在昏迷中,还是衰弱到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只骨节突兀的手拽着薄毯,秀眉微蹙,紧抿着一线水色的唇。
禄铮一进屋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忽然像是心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虽然长相寻常,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耐看。这大概是所谓的骨秀吧。
案头放着一碗稀薄的凉粥,粥里漂着几点少得可怜的葱花,就算是菜了。
……这是韩平配给的粟米饭?
禄铮用勺子在清汤中搅了一圈,也没能捞上半粒米来。
似乎是听到了碗勺的声音,萧€€微微睁开眼睛,睫毛轻微一霎,漾起眸中一线水色烟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眼睑漂亮的线条显露无疑。
看得禄铮心中陡然一窒。
这人明明没有俊美出众的五官,却只一个虚弱无力的眼神,都透着引人入胜的遐思。
萧€€一双隽逸的眼睛宛转凄凉,正装得投入,丝毫没有点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