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就见魏€€把胡榻都让出来给他睡,自己则静静坐在火堆前,火光映着他的侧颜,古雅俊美如同雕塑。
维丹出神凝视了他片刻,才想起自己鸠占鹊巢有点不好意思,害得他没地方睡。
他脸有点发烫,“我差点忘了,父王上午找我去王帐,我先走了。”
魏€€莞尔,“王子不忙,汤煮好了,喝了提提神。”
他昨晚使了点小伎俩,手法极快,就在接过维丹的酒囊时,给他酒里下了术。
把维丹留在帐里,万一阿迦罗要逼迫萧€€,情况紧急,就可以借维丹的名义闯帐。
苍青说的没错,那个黑袍人就在这草原戈壁间游荡,说不定已经混入了狼火节,如果他再使用玄火,甚至使用任何中阶以上的秘术他都会暴露自己。
那天峡谷林海的风雪中,那个黑袍人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那人的秘术很强,非常强。
他要保护萧€€,首先得保护好自己。若自身难保,拿什么去保护别人。
维丹喝了醒酒汤,顿感耳清目明了不少,精神奕奕道:“我们一起喝了酒就是朋友,以后你就叫我维丹,我叫你阿季,好不好?”
魏€€微诧:“王子”
“是维丹。”维丹纠正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朋友。你就当我朋友罢。”
魏€€道:“维丹,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 *** ***
萧€€靠在胡榻上,纱幔深垂。
晨曦透过纱幕,映着那清隽的容颜,眸光流转间,异常清醒,就像一只警觉的狐狸。
整个晚上,他脑子里都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他此番潜入王庭本是为了救嘉宁出去,但是不除掉穆硕,嘉宁不会跟他走。
穆硕既然是害死姑姑的元凶,那么他绝不能活。
想要除掉穆硕,他就得和阿迦罗合作,可是这两天来,他是发现了,阿迦罗根本不想跟他合作,从头到尾,他们想的就不是一件事。
他想搞事情,阿迦罗只想着……结婚?
还有昨晚因为他藏了魏西陵的信,阿迦罗一怒之下居然连栾祺的安危都不管了?
这不像阿迦罗的为人。他不是个见色忘义不顾兄弟死活的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阿迦罗知道栾祺在哪里了。
一条条想下来,萧€€心中隐隐抽紧。
他昨天遇到阿迦罗的那片小树林,离开他囚禁栾祺的地方也就七八百米。
之后他急于搞事情,跟阿迦罗的议事间,透露出了他对北狄王庭的了解,而这些事,都是下午栾祺告诉他的。
阿迦罗有可能从此间推断出下午他去见了栾祺。
只要以那片小树林为中心,搜查方圆几里地内就可以了。不出三天就能找到栾祺。
到时候他手中唯一的可以牵制阿迦罗的棋子就失效了,这也意味着,他之后在王庭安危难料。
魏西陵还在等着他的回信。要不要告诉他?
萧€€略作思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只能徒增他的担忧罢了。
就算魏西陵知道他的处境,又能如何?发兵攻打王庭吗?
且不说北狄王庭有七万精锐骑兵。更兼狼火节维丹加封在即,今次前来朝贺的五大部落,带来的兵马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之众。
众寡悬殊,就算魏西陵善于用兵。但还有嘉宁,嘉宁在北狄人手中,魏西陵投鼠忌器,一旦战事起,嘉宁必然成为人质。
萧€€眉心紧蹙,王庭这局棋千头万绪,步步危机。
就在这时,帐幔微微一动,流苏在他眼底晃了晃。
“你睡着时一直皱着眉的吗?”低沉醇厚的声音道。
一只手探入帐中,似乎是想摩挲他的脸颊,又像是欲拂开他鬓角凌乱的发丝。
那手还来不及靠近,就被萧€€擒住手腕错骨一拧。
阿迦罗闷哼了声:“你就那么不让碰。”
阿迦罗的手骨节分明,是战士的手。手上还有茶油清凉的气息。
萧€€顿时就觉得尾巴隐隐作疼,想杀人。不自觉就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阿迦罗额头青筋都跟着跳了跳,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这点力气根本伤不了我,松手罢,大单于要见你。”
萧€€顿时一惊,翻身坐起:“见我?”
***
单于王庭
一对硕大的鹿角下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男人,面貌粗犷,一对桀骜的英雄眉格外惹眼。
那男人正兀自切肉喝酒,头都不抬,流露出一种惯于做王的目中无人。他的旁边有一个没有眉毛和胡子的男子,正在给单于斟酒。
萧€€心道,这北狄单于身边也有宦官?
他随着阿迦罗入座,呼邪单于才漫不经心地瞥向他,并吩咐上酒菜。
可是等到一盆羊羔肉都上桌了,单于狼一般的目光依旧丝毫没有离开他的意思。
单于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细细打量着萧€€,对阿迦罗道:“难怪你最近连连败仗,原来是被人迷得连打仗都没心思了。”
阿迦罗立即欠身道:“我战败,与他无关。”
虽然就是被他打败的……
呼邪单于道:“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在感叹这真是让草原和大漠都失色的姿容,现在就算你真的丢了魂魄,我也不奇怪了,按照我们北狄的规矩,我是要送礼物给我的儿媳,但是我看你把蓝钰宝戒都戴在了他手上,我送的东西怕是他看不上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
两名骁狼卫抬着一张花梨木琴案进了帐,琴案上是一架典雅的琴,琴额镶金琢玉,琴身上晕染着水墨般浑然天成的纹理,琴背还有铭文。
“听说他是琴师,我让余先生特意挑了一张古琴。”
阿迦罗道:“让大单于费心了。”
余先生躬身笑道:“这张琴是江南古琴世家谭氏所制,名为御风,不知道音色如何。世子妃何不试一试?”
大单于笑道:“这个主意好!”
阿迦罗刚想开口回绝。
余先生忽然改用中原话语道:“这里也就大单于和世子,外捎上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有这个耳福,听世子妃弹上一曲?”
萧€€知道话说到这份上,推脱不了。他刚要站起身,就被阿迦罗一把拽住。
阿迦罗道:“父王想听琴,我专门给大单于找几个技艺娴熟的乐师,天天给父王弹奏。”
“我就想听听这架御风是不是真的出自大师之手,如果被骗了,我也好立即宰了那几个骗我的商人。”大单于有些不悦,狐疑道:“阿迦罗,你在想什么?”
余先生赶紧赔笑道:“世子妃如果是技艺生疏了,也没关系。”
萧€€知道再推脱,呼邪单于要起疑心。
他站起身,从容走到琴案前。简单地调了一下音,如松风流水般的音律从指端流淌出来。
呼邪单于怡然地喝着酒。眼中流露出野兽吃饱喝时餍足的神情。
阿迦罗面色紧绷,桌上的酒菜动都没动。
呼邪单于见他脸色不好,似想起什么,有意无意道:“阿迦罗,既然你已经成婚,那么正好了,大婚后你就可以再无顾虑地出征了。”
出征?都入冬了还要出征?
阿迦罗蓦地一惊:“打哪里?”
呼邪单于道:“我不想等明年开春了,我要把进攻大雍朝的时间,提前到狼火节后。也就是五天后。”
萧€€指端琴弦微震。
阿迦罗立即道:“大单于,不是说明年开春再打吗?”
大单于道:“中原人有句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萧€€劫掠我族圣地,这口恶气我不想等到明年再出!我要劫了他们的都城大梁,捣毁他的尚元城,再来一次兰台之变,给中原的皇帝送上一份除夕大礼!”
他阴狠的目光掠向萧€€,最后停留在阴影中的余先生身上。
余先生道:“世子,从战略上说,萧€€刚拿下凉州,人心不服,立足不稳,手中兵力怕也不够,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出兵攻打凉州,可一举夺下,让凉州成为我们的牧场。而且我猜测萧€€此番拿下凉州是秘密进兵,九州的诸侯都蒙在鼓里,不知道这狐狸趁他们在鹿鸣山狩猎期间,偷吃了凉州这块肥肉。所以我们可以在进兵的同时,派人将萧€€暗中占凉州之事公布于诸侯,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们出兵凉州,兵锋直下大梁,那些愤怒的诸侯说不定还会派兵助我们一臂之力。瓜分雍州!”
萧€€面沉似水,心思却如海潮翻卷。
其实此次出兵凉州的风险他岂能不知,当初定下趁着天下诸侯前来秋狩,神不知鬼不觉拿下曹满的战略之时,风险就同时存在。也注定今年秋狩不会太平。
所以他让谢映之代替自己留守京城,有谢玄首辅佐秦羽,以保雍州无恙。
但是有一点被余先生说中了,他们秘密进兵,所带兵力不足。留守凉州的军队就更少。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曹满的降兵。
如果北狄人真的发动突袭,凉州只有刘武和钟逾镇守,危险万分。
他心思飞转,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抢在狼火节结束前,率先拿下北狄王庭。
他深吸一口气,若如此,余下的时间就只有五天了。
五天后维丹加封少狼主。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金戈之声隐隐催响。
五天后,他要给维丹,给北狄王庭先送上一份大礼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
余先生站起身来,喝道:“大单于正在听琴,吵什么?”
一名骁狼卫高声报道:“是北小王栾祺找到了!就在帐外!”
一道破音铮地划过指端。萧€€心中顿沉,栾祺找到了?不可能,这么快?!
他藏匿栾祺的那个草棚极为隐蔽,至少也得花上两三天。
阿迦罗已经一跃而起,掀开帐门,大步奔出去:“栾祺人呢?”
帐外朔风呼啸,他一路奔到营门前,只见一支押送奴隶的队伍缓缓开来,根本没有栾祺的影子。
阿迦罗心中猛地抽紧。不妙!
他疾步往回赶去,只见数十名奔狼卫拦住了去路,气势汹汹刀戟出鞘。
穆硕分开人群走出来,笑道:“世子,我这里有位客人,大单于想见一见,你待会儿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