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夫子道:“萧将军这病凶险,必须立即撤兵,回京调养。”
谢映之静静道:“他不会退兵,这么多年,他靠着这连年征战一口气撑着,一旦收兵回京,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如果此战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幽燕之地,今后恐怕再也无力和北宫达决战。”
失此战机,天下一统将不可能实现。
他凝神想了想,清瘦的手微微攥紧袖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伯恭,千叶冰蓝给我。”
纪夫子骇然失色:“师父,那是苍冥族的邪术,会折修为。”
他轻声道,语气却很坚决:“伯恭,我有分寸,你守在外面,不要让人进来。”
画面夏然而止。
“怎么了谢玄首,为什么不让看了?”黑袍人意犹未尽道。
言罢他的心中却隐隐起了一层忌惮,谢映之竟然能主动截断溯回之境。都到了此般地步,似乎这主导之权依旧还在谢映之手中。
一念及此,他猛然发现不对劲。环顾四周,才发现刚才他潜入谢映之的境,等闲观看之时,不知不觉间,这十几条冰链已经从谢映之身上脱离,如巨龙盘绕,如蛛网散开,悬浮在空中。
由于铁链浸透了他的血,那地渊中涌出凶煞的黑雾,仿佛是贪婪地舔舐着长链上美味的鲜血,正沿着铁链滚滚翻腾。
黑袍人深吸一口气:“不愧是谢玄首,片刻之间就布下了伏魔大阵。”
要困住地渊下这无比凶煞的东西,只有伏魔大阵。
他嘴角微微勾起,“谢玄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谢映之峭立于山岩之上,白衣翻飞,周围黑雾鼓荡,冥火幽幽。
他流了那么多血,又吸入那么多黑雾。
黑袍人冷笑,“伏魔大阵需要巨大的法力支撑,一般要数名法力深厚的长老,站于不同方位合力驱动,就算是你师父玄清子,也别想以一人之力起这伏魔大阵,你战损至此,自保都困难,哪来的法力来支撑这大阵,这只是一个好看的架势罢了。”
他说着手中再次凝起冥火寒焰,“我现在就把你这阵给拆了!”
说罢四周的冥火同时腾起,半空中的锁链随之剧烈震荡。幽蓝的冥火映得谢映之苍白清冷的面容,带上几分诡艳阴森。
“谢玄首,我本不想杀你,可是……”
他话音未落,铁链上幽蓝的光忽然一霎,骤然间变得白亮炙热。
盘绕在锁链上的黑雾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样,骤地狂乱冲撞起来,锁链在半空中剧烈无序地颤抖,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夺路而逃。
黑袍人愕然,“你做了什么?”
“你大概忘了谁。”谢映之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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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刚落,无论是水中,还是四壁,幽蓝的火苗都刹那间变成了炽热的白光。
黑袍人猛然一震。这才想起,那小子去哪里了?
热焰沿着锁链形成了一条火龙,涤尽一切的玄火和那寒厉的黑雾纠缠在一起,空中鼓荡翻腾,犹如巨龙缠斗。烈焰之下,冰雪消融,森寒之气一扫而空。
黑袍人震愕,谢映之不是早就已经把那小子抛弃在溯回之境里了吗?他现在应该已经深陷境中,痴魔癫狂了。
“分神之术罢了。”谢映之道。
黑袍人心中猛地一紧缩。
所谓的分神,在寻常人用来,就是一心二用,极为聪明的人都能办到,譬如魏€€在含泉山庄时,大庭广众之下,向萧€€暗递消息时就用过此法。
但是比起普通人的一心二用,分神之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就是元神一分为二。
谢映之一边留在境中,替魏€€涤清被磨音困扰的神智,同时,又分神出境,竟然与他周旋到了现在。
黑袍人倒吸冷气,所以谢映之与他战至此刻,其实只有一半的元神,也只用了一半的法力。难怪他会被自己所束缚!但即便如此,他还不动声色在这四周布下了伏魔之阵。
这人的修为高到什么地步了?
就在这时,半空中白光乍然眩目,铁链终于承受不住被玄火烧熔,裹挟着那团团黑雾一起坠下了地渊,河水沸腾,水中翻覆的古尸,周围的祭坑顿时都化为灰烬。
紧接着那火焰忽然化成一阵热风,卷地扑面而来,掀起了黑袍人的袍摆。
“等等。”谢映之话音未落,手中长箫掠起一道柔淡的光弧。
魏€€只觉得面前清风拂过,一股阴毒的流沙被凌空挡了回去。
黑袍之下,暗沙扬起,除此以外,竟一无所有。
“先生!这……”魏€€讶异道。
这人不存在的吗?
“聚沙成影之术。”谢映之道。
他说罢心中凛然,果然彼此都留了一手。
***
林间的冥火渐渐熄灭了,大地停止了龟裂,弥漫四野的黑雾也逐渐消散而去。视线顿时一清。
“主公!”一名士兵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弄不清楚状况,紧接着就见到主公怀里抱着一个人。
于是,更弄不清状况了……
萧€€此时已经迷迷瞪瞪,在颠簸的马背上,只记得紧紧抱住他。
凌霄在林间风驰电掣,他的脸颊倚着那人的下颌,温热的气息拂到他细致的肌肤上,又柔又暖,像四月的熏风,漾到心底。
萧€€脑子里糊里糊涂地想,奇了怪了,这人明明那么冷。
而且他这也不是第一次和人同乘一马了,以前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
数个时辰后,岭外,风雪中燃着火把。
云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
而更让萧€€绝望的是,不仅是云越,他身边还有严苛的卫夫子。
完蛋了!某狐狸干脆把脸埋在魏西陵胸前,表示我昏倒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什么都没看到……
“将军,主公怎么了?”云越急道。
“他中了寒毒,立即送他回营地,用热水浸泡全身,逼出毒气,我去接应谢先生他们出来。”
“魏将军,恕我直言,你脸色苍白,寒毒已入血脉。”卫宛严肃道,
“必须即刻逼出寒毒,况且这本是我玄门之事,我去接应殿下和映之。”
卫宛的苛烈和固执天下闻名,魏西陵知道多说无用,“拜托夫子了。”
***
北狄大营
大帐中经过一番收拾,显得空荡荡的。那些新婚燕尔时用的铜镜妆台、琴案罗帐,以及所有华而不实的装饰全部撤去了,整个大帐显出了原始粗粝的本色。
“大单于,这些东西也都不要了么?”一名士兵抱着堆满是泥尘的锦缎罗裙进来道。
阿迦罗回头,目光阴沉,浓眉簇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他以前费尽心思从中原有名的铺子里给萧€€订制的罗裳锦袍,如今,那些光华的丝绸、柔软的锦缎,被萧€€手下的匪兵粗暴地践踏,野蛮地抠出镶嵌珠宝后,随意丢弃在地。
阿迦罗拽起那一件绣衣软烟轻羽般的裙摆,狠狠揉紧成团,就像握紧那人发间浅淡的芷兰清香,然后决然转过身,下令道,“都烧了。”
栾祺走进帐来的时候,正遇上两名士兵抬着满满一箱灼目的华服出去。
“大单于,刚得到的消息,中原人率军去了西北方向。”
阿迦罗眼皮陡然一跳,西北方?莫非是望鹄岭?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去那地方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中原人率军在外,此刻大营必定空虚。
他沉声道:“栾祺,部落的事务就交给你了,你知道怎么办。”
栾祺一惊,“大单于莫非想去劫营?”
阿迦罗面色阴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但我们部落中已经没有多少控弦之士了。”栾祺担忧道,这个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实力去劫中原人的营寨啊。
阿迦罗道:“正因为这样,中原人也绝对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去偷营。”
“我要取回一件东西。”他一字一句道。
栾祺心中一震,“莫非是?”
他脑中迅速闪过几天前,阿迦罗以单于铁鞭再次召集部众。
“那只是普通的马鞭。”阿迦罗道,“当时族人刚遭劫难,惊魂未定,不会仔细看。”
栾祺明白,废墟中无措的族人只需要一个可以带领他们的人。
“但是如果我将来要统一十八部落,没有单于铁鞭是不行的。”
当初他把单于铁鞭送给萧€€当做聘礼,结果,萧€€摧毁王庭,屠戮族人。血溅月神庙,盟誓已毁,只剩切肤刻骨之恨,亡国灭族之仇,他要取回铁鞭!
第262章 美景良人
漫天的大雪已经停了。
厚实的披风下,萧€€探出头。
只觉得外头朔风扑面,月光照着莽莽苍苍的草原,银装素裹,辽阔壮美。
没想到大战之后,竟是如此这般的美景。
美景当遇良人。
萧€€脑子里又开始不着边际了,他望着月光下千里冰封的雪原,顶着风霜,努力想象了一下自己揽着如花美眷在雪地里纵马驰骋的场景。
还来不及他心里美的,结果一阵夹带着碎雪的朔风扑面而来,冻得他吸了吸鼻子,赶紧缩了回去,抱紧了点魏西陵的腰身。
顺便他悄悄抬头瞥了一眼魏西陵。
塞外的月色映着魏西陵一身银甲寒光四溢,战袍如雪,凛冽逼人。
萧€€思忖着,这人本来就冷峻,在这冰天雪地里,更是绝配。
难怪他即使有好名声好模样好家世,但冷得跟个冰雕似的,照样和他这乱臣贼子一样没老婆。
其实没老婆也就算了,今天在林子里还被他吃了一口……
魏西陵当时应该气疯了罢,那个……回去会不会找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