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挠了挠毛扎扎的脑袋,没辙了。
“行,不吃就不吃。”
他站起身,作势愿意走了,“但我木桶里还有两条抓来的鲫鱼,我跟你回去,以后就没机会吃它们了,你让我放生湖里算了。”
放两条鲫鱼也就顷刻的功夫,没机会耍花样。
魏西陵点头默许。
萧€€走到船舱角落里,拎起那个木桶,眼梢勾起,“西陵,挺沉的,帮我搭一把。”
魏西陵见他俯下身时,小褂下露出一截精窄纤细的腰,盈盈不禁一握,更瘦了,看来这几天他吃不好,他又饿着肚子,可怜巴巴地提着木桶,显得那木桶更笨重了。
魏西陵默不作声站起身,刚要接过水桶。就在这时,船身忽然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萧€€脚下一滑没站稳,顿时往他身上摔去。
魏西陵蓦地察觉到有异,眸光一冷,但来不及了。
桶里的水刹那间泼溅出来,船舱里如同下了一场急雨。
魏西陵的衣衫顿从里到外都湿透了,两尾活鱼在船板上扑腾乱跳。
“你……!”他脸色犹如寒冰。
萧€€坏事得逞,使劲憋着笑,毫无诚意道:“西陵,刚才船晃得厉害,我没站稳,这不能怪我啊。”
魏西陵冷着脸默不作声地附下身,捡起船板上乱跳的两尾鲫鱼,出去了。
趁着他转身出舱之际,萧€€在船舱里笑得翻来倒去。
这人还真是一本正经的,他居然还那么认真地把那两尾鲫鱼拎出去放湖里了。
片刻后,萧€€努力掐了掐自己脸上已经笑得僵硬的肌肉,催促道:“西陵,快把衣裳脱了,你这样不难受啊?”
现在魏西陵都湿透了,一时半会儿,别说抓他回去,他自己也回不去。魏西陵向来衣衫一丝不乱,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罢,哈哈哈。
魏西陵不理睬他,面如冰霜。
萧€€道:“你把衣服脱了,铺在船头,太阳下晒一会儿就干了,不然你捂在身上,到傍晚都干不了。你这是打算在我这儿过夜?但鱼都被你放了,我们晚餐还没着落。”
所以还是他的错。
魏西陵:……
“我这船上白天没人来。”萧€€笑嘻嘻道,“姑娘都是晚上来找我。”
魏西陵冷冷看他一眼,谨慎地侧过身,一言不发地解开衣衫。
萧€€心里切了声,都是男人,我看你做什么?
他转身去拨弄着锅中的鱼,“西陵,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话是那么说,他又坏心眼地挑起眼梢,用余光悄悄往身后瞥了眼。
大热天的,仿佛一股流火窜过胸腹,这身材!骨骼匀称,肌肉紧致,线条优美。
萧€€默默对比了下自己清削单薄的身板,纤细的胳膊,忽然生出了也去从军的念头。
他心里正在瞎琢磨,手下没留神,半罐子酒都倒进鱼汤里去了。
萧€€一看,算了,一不做二不休,把余下的酒都倒进了鱼汤里。
片刻后,魏西陵皱眉尝了一口:“你放了酒?!”
这哪里是一锅鱼汤,那是一锅煮酒!
萧€€理直气壮:“煮活鱼不放酒,你不嫌腥得慌?”
他心里紧锣密鼓地打着小算盘。
待会儿把魏西陵灌醉了,就捎他上岸,然后就可以脚底抹油溜了。
萧€€觉得自己坏透了。
他这个小窝来之不易,公侯府他是不会回去的,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他也不想问魏西陵联姻的事情,魏西陵这身份迟早是要联姻的,自己何必多此一问。
今天难得江湖相聚,不如一醉方休,将来天各一方。
他想好了,吃了这顿告别的鱼汤,他把魏西陵送上岸后,就干脆把小船撑远了去。
远离永安城。
江湖那么大,从此四海为家。两不相见,倒也潇洒。
想到这些,萧€€长睫黯然垂了下来,心里被什么堵得透不过气,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五味俱全。
他抹了把鼻子,盛了一大碗鱼汤闷头干下。
魏西陵凝眉看着他,目光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默默地端起了碗,跟他轻轻碰了下。
……
片刻后,一锅鱼汤见了底。
萧€€笑岔了气:“西陵,你吃鱼也能醉,哈哈哈!”
魏西陵倚着船舷,两颊霞色氤氲,一双凤眸染了酒意更显冷冽深沉,眼底仿佛有不明的情绪如冰河流动。
萧€€忽然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这人喝醉了罢?但看上去却醉得那么清醒。
自己干的一件件好事,魏西陵仿佛都看透了。
某狐狸终于有些良心发现了,大概是今天作弄魏西陵,作弄得有点狠。
不过待会儿萧€€还要做一件更不地道的事€€€€把魏西陵捎上湖岸,自己跑路。
萧€€可以想象到,傍晚魏西陵在湖岸边的小树林里酒醒后寒彻骨髓的脸色,方圆十里都能被他冻住。
萧€€禁不住地嘶了口冷气,好在那时候他已经撑船逃逸了。
这里离永安城很近,当初他选择跑到这里,也是舍不得永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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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豆沙青团,盛夏的木樨清露,深秋的桂花琼酿,严冬的蜜炖煎鱼。一年四季的滋味都在舌尖一点点融化。这永安城里的短短几年,大概是他漂泊的一生最好的回忆了。
其实真的下决心要走,他又怎么会逃得那么近?
他在永安城郊搭了个小窝,心里多少存着念想,能离家、离那人近一点。
终归还是舍不得。狠不下心远走高飞。
结果那么快就被逮住了。
果然是要走就得走得彻底,他这样拖泥带水的,太不痛快了。
因为离永安城近,湖滩时不时有渔船经过,魏西陵这样一个清俊的公子醉酒躺在树林里,很容易被人发现。
萧€€想了想,魏西陵的锦袍应该晾干了,他走到船头,收了进来。
残存的一缕良知告诉他,绝不能让魏西陵醒来后,发现还是光着身子躺在树林里。那他应该是崩溃的。
好聚好散,兄弟一场,不能坑人坑到底。
萧€€打算替他把衣衫穿上。
“西陵,你衣裳干了。”萧€€试着抬起他的手臂。一边忍不住又去瞄他的身段。这一看之下,忽然心下一沉。
只见魏西陵背后肩胛下,白皙的肌肤上大片淤青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
萧€€心中猛震,“西陵,你受伤了?”
“无事。”魏西陵拉起衣衫。
他刚才还以为是魏西陵矜持,原来是为了避免被他看到背后的伤?
“义父为什么罚你?”萧€€紧追着问,
“自罚。”
“为什么?”
“身为主将,擅离军营。”依旧言简意赅。
萧€€脑子转得飞快:莫非魏西陵这次回来,竟然是没得到军令,擅自离开江汉大营?
“不是义父招你回来订亲的?”
魏西陵抬起眼眸,深沉的眸色比酒更浓,若封冻千年的冰霜即将破涌而出。
他沉声道:“我回来找你。”
萧€€刚要出口的话顿时哽住了。
自从萧€€失踪后,这些几天他不眠不宿都找疯了。
魏西陵当然不相信公侯府的张榜寻人能有什么作用。这种消息等待他人提供线索的方法,不是他的做派。
他当即秘密派出军中斥候,在永安城及周边郡县撒网式搜索,这些人在战场上都是侦查敌情的精锐。极善于伪装,办事更富有效率。
萧€€忽然想起一个多时辰前跟他用鲫鱼换渔网的那个渔民。个子高瘦,面堂黝黑,一双眼睛精光灼灼。他当时还在想,这人当渔民可惜了。
萧€€心中暗惊,所以这周围的林子里,远处水面上的点点帆影,恐怕都少不了军中斥候。撒下了天罗地网,他逃哪里去?萧€€倒抽凉气,剿匪抓捕江洋大盗也没这排面……
魏西陵目光犀利,问道:“你为何要走?”
萧€€看着他的眼睛,不由琢磨起一个问题,魏西陵现在到底是醉,还是醒?
如果说他醒着,这样清利而烈的目光却不大像魏西陵。魏西陵的眼神更凛冽深沉,情绪也不会流露出来。但如果说他醉了,那么他的问题又逻辑清晰,一针见血。
萧€€心中不着调的想着,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人,明明是醉酒了,看上去还能够像清醒时一样?
所以他到底是该瞎编呢?还是瞎编呢?
毕竟萧€€打死都不会承认,因为魏西陵要娶妻,把他给酸的,他才离家出走的。
他决定再作一把死,“西陵,我有意中人了,我们约好了私奔。”
魏西陵神色顿时一黯,眉间眼底仿佛有霜雪崩塌。
萧€€心跟着猛地抽搐了下,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满口跑马车,又没忍住作弄了他。
他试图弥补:“西陵,不是这样,你别误会,其实我……”
“我不会订亲,也不会联姻。”魏西陵忽然沉声道,“庚帖已经悉数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