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秩显然是低估了对方的战力。这些北狄人即使被围,尤做困兽之斗。
萧€€前几天刚发过病,几轮混战下来,已逐渐体力不支,而且他发现,这些个北狄人和他在西征时遇到的不同。不仅凶狠暴戾,而且刺入他们身体的剑就像刺入了朽木棉花里,莫非他们不知伤痛?
一个念头忽然闪入脑海,萧€€还来不及细究,就在这时,长堤上传来一阵石破天惊的嚎叫。
“救命,婶娘救我!”
被这公鸭嗓子一吼,萧€€顿时什么念头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见刚才暗室里遇到那汉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个北狄蛮人追着砍,大概是因为他长得高壮,北狄人将他误以为是府兵了。
那汉子也有两下子,在北狄人迅猛的弯刀下,竟还能勉强招架。
他一边招架一边落荒而逃,见萧€€身手凌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于是干脆跟着魏€€叫了。
那汉子边逃边冲着萧€€直叫唤,“婶娘,婶娘救救侄儿!”
魏€€握刀的手晃了下。孟秩张了张嘴,有些混乱。
萧€€一边砍人一边太阳穴直跳,滚滚滚,谁是你婶娘!
他一剑荡开一名北狄人,脚尖在那人厚实的脊背上轻轻一垫,随即身形凌空飞跃而起,月光下衣袂迎风飘摇,长剑已呼啸而至。剑锋横扫,闪电般杀一人,逼退两人。
同时一把拽住那汉子的衣领往府兵阵中一推。
但那汉子的脚又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猛地一个踉跄,“救命!我、我不会水!”
萧€€此时久战已疲,那厮又着实沉重,就在萧€€拽起他的一刻,冷不防斜后方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小心!”
魏€€的惊声响起时,萧€€微一偏首,弯刀带起一缕锋利的风刮过耳后,割断了细绳,面具呛然落地之际,青丝如流光墨色散在长风中。又似无边细雨,蒙蒙扑面,若隐若现地掩映出一双绝妙的眼睛。薄寒的刀光漾在眼底,眼梢微微一挑,勾起致命的诱杀气息。
“婶……婶娘?”那汉子看呆了,倒退半步,糊里糊涂脑壳撞上灯柱,当场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萧€€反手一掣,长剑在空中刺出一道厉芒,身后的蛮人血花溅起。
短暂的错愕后,孟秩已经反应过来,他目光猛沉,嘴角禁不住激烈地抽搐着,终于一声嗔喝:“萧€€?竟然是你?!”
那声音如同一道炸雷在长堤上空响起,激战中的府兵们齐齐看向了他,那是仇恨的目光。
第319章 惜别
€€靴重重踏下,地上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面具顿时碎成四分五裂,落在满地泥尘里。
“萧€€,你害了老将军,害了三军将士,你还敢回来!”
孟秩怒目斜扬,声如震雷,周围的府兵纷纷围了上来,他们都是魏淙的旧部,对魏淙当年中伏而殁之事耿耿于怀,仇恨的目光如剔骨的钢刀,纷纷射向萧€€。
萧€€一愣:“不是我。我没有害义父。”
“那当时为何你会出现在葬马坡附近?”孟秩不依不饶逼问道。
换是以前,萧€€什么都不记得,还能没心没肺地想,这都是原主干的,不管他的事,他可以埋头继续当鸵鸟。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刀刀的寒凉仿佛都刺入他的心底。
他仿佛又看到塞北莽莽雪原上,朔风烈烈,大雪满弓,马蹄踏碎了满地泥泞。
原主率军顶风冒雪地赶往陇上驰援,却在途中收到了义父于葬马坡中伏,全军覆没的消息。
最终抱恨于塞北风雪之中。
那年的大雪尤积压在心底,化不去的怅恨。
一阵心悸猝不及防地袭来,萧€€一手奋力握着剑,一手暗暗按紧心口,火光下青白指节微微突起,一缕熟悉的温热滑腻气息涌上喉间,又被他狠狠咽下。
萧€€沉声道:“我收到消息北上驰援义父,途中被风雪所阻,延误了两日。”
原主不解释,不等于他也不会解释,无论有没有人信,今晚他还是想替原主申辩几句。
“一派胡言!”孟秩怒斥道,“当时葬马坡附近除了你的军队,就是北狄人了,是你勾结的北狄人,害死老将军!你还敢抵赖!”
孟秩说到这里,忽然又看向周围正在和府兵厮杀的北狄人,眼底染上一抹阴鹜,“萧€€,你今天又是故技重施吗?”
萧€€心中一震,错愕地微微睁大眼睛,孟秩竟然还怀疑今夜这些北狄人也是和他勾结的?
话音一落,周围的士兵切齿仇恨的目光齐齐射向了他,手中的刀剑在火光下刺出森然的杀机。
萧€€简直是百口莫辩。
他望向长堤上漫漫的灯火,忽然有些恍惚,江南的夜也是如此寒凉彻骨。
“你潜入江州到底有什么图谋?!”孟秩一声怒喝,重剑已经劈开空气向他肩头斩来。
萧€€举剑勉力格挡。心事重重间只觉得手中的剑犹如千钧,手臂酸软,胸口隐隐阵痛。
就在这时,面前一道冷风掠过,犀利的寒光荡起,空中刀剑相击发出铮的一声清响。
“阿季?!”
魏€€刚才一直在和北狄人厮杀,见萧€€被围,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他苍俊的脸颊上溅着飞散的血点。
“晋王?”孟秩也是一诧,随即面色一沉,肃然道:“殿下,这是江州的事,你不要插手。”
魏€€针锋相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兄乃当今天子,我替陛下巡视,如何就不能过问江州的事?况且江州也不是孟将军说了算。”
孟秩陡然一愕,眼中掠过一丝忌惮,这晋王年纪不大,刀子利,嘴皮子更利。
也就在他们这一内讧的工夫,刚才被压制下去的北狄人又开始疯狂地反扑。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眼,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锋,最后都默契地一撤刀剑,先杀敌。
长堤上火光闪烁,刀影纷乱……
萧€€并不怕面对强敌,但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一场仗,等到敌人全部消灭了,并肩作战的将士就要举剑向他。
手中长剑如虹贯出,一剑劈开一名蛮人,抹了把唇边的残血,脸色更加苍白。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长堤尽头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余下的六七个蛮人似感觉到了威胁,忽然奋力劈开刀剑夺路而逃。除了一人被萧€€一剑刺中肋下,其余几人跳入了漆黑冰冷的江水中。
萧€€刚想拔出长剑,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森寒的重剑已经压在他肩上,抵住了他的颈侧。
萧€€抬起头,乌黑的发色掩衬下脸色白如寒冰,下颌尖俏犹似刀削,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摄人。
孟秩喝道:“萧€€,你为了专擅朝政,恩将仇报勾结蛮夷害死老将军,今天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紧抿着坚冰般的薄唇,一丝细细的殷红溢出唇角,又被他用手背默默拭去。
他忽然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不做无谓的解释了。
魏€€站在人群间,指间已经黑气袅绕,正要催动,就在这时,四周围着的咄咄逼人的府兵们忽然哗地如潮水般散开。
孟秩闻声猛地转头看去,只见漫漫长堤上,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主公!”孟秩肃然道。
灯影流光拂过魏西陵雪白的衣袖。
萧€€手中的长剑微微一坠,顿时浑身的疲惫如海潮般涌了上来,身形轻晃了晃。
“主公,萧€€勾结北狄蛮人,潜入江州意图不明!”孟秩大声道,
他提剑仍指着萧€€,像是怕他也跳江逃跑。
魏西陵跃下马背,神色冷峻。
他身后跟着的刘武一个劲儿地在向孟秩使眼色,可是孟秩正气血冲头,满心仇怨,哪里会注意到。
他震声道:“萧€€忘恩负义,害死老将军,主公,要替老将军报仇!”
魏西陵眉间如凝霜雪,一言不发往前走去,静默地拔剑出鞘。
孟秩心中一震,莫非魏西陵要亲自动手?这不像他的做派啊。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是父仇不共戴天,随赶紧稍稍避让开了些。
萧€€看向那寒光流溢的剑,赶紧道:“西陵,此事是个误会,我回去跟你解释。”
不管孟秩如何,都是义父旧部,魏西陵向来处事冷静,不至于为那么点事儿砍孟秩罢?伤了他会寒了军中老兵的心。
孟秩以为萧€€还在为自己开脱,抢道,“主公,萧€€诡诈,你别听他狡辩……”
他话音未落,长剑已在空中掠起一道轻寒的弧光,纯白的衣袖如一片云,在萧€€眼前飘然落下,暗银绣纹似流动的月光拂过眼底。
咣当一声,黝黑的重剑当场一断为二。
孟秩虎口被震得发麻,愕然看着手中断剑,终于有点不知所措了,“主、主公……这是……”
“兰台之变蛮人烧我宫室,屠我黎民,此乃国仇,父亲北上击夷,为奸人所害,此乃家恨。”长剑锵然入鞘,魏西陵目光寒冽逼人,“国仇与家恨,孰轻孰重?”
“当然是国仇。”孟秩赶紧道,
“此番我邀萧将军会于此间,共商破虏之计,你何以妄议短长?”魏西陵道。
孟秩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单膝落地,“末将知罪!”
魏西陵目光掠过众人,他知道父亲中伏,江州众人深恨萧€€,这种仇恨不会随着时间而冲淡,而是积累下来,越沉越深。
但现在还不是澄清的时候,因为一旦公布真相,矛头将直指皇帝和王氏,很可能会激得王氏狗急跳墙,到时雍州局势必将动荡,反倒会让北宫达和其他诸侯借机兴风作浪的机会。
他声音沉冷道:“旧日之事乃我家仇,我自有处置,如今萧将军与我共同拒敌,谁再敢以此诘难,与此剑同。”
众府兵看着地上的断剑,皆神色骇然,他们都知道,魏西陵向来说一不二。
“白€€洲东北、蘅堤等处皆秩序混乱,你等速去。”
“是。”孟秩赶紧匆匆带兵撤去。
打发走了孟秩,周围只剩下刘武和魏西陵的十来名亲兵。
萧€€总算可以彻底松懈下来,他扔了捡来的剑,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不息,整个人摇摇欲坠。
“阿€€,怎么样了?”魏西陵几步上前,正要将他揽过来查看,
就听身后有人惊声道,“婶娘,婶娘你怎么了?”
听那声音颇为焦急关切,萧€€倚靠在魏西陵胸前,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特么的有完没完!
魏西陵冷然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汉子已经幽幽醒转过来,急匆匆往这里奔来,“婶娘,你脸色不好,谁欺负你,我去揍他!”
萧€€现在是浑身都没力气,否则简直想一脚将他踹下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