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莞尔:“不妨容我修书一封至永安城,询问魏将军之意。若魏将军认为可行……”
萧€€顿时蔫了,连忙表示:“不用了,不用了。”
魏西陵为人刚正,平生最恨这些个歪门邪道,前番他在广原岭当山大王,魏西陵差点把他关起来,若魏西陵知道他跟那些人做生意。相隔千里,萧€€都能感到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萧€€可怜兮兮,“西陵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要打扰他了。生意不做就是了。”
“既然主公从谏如流,就不烦劳魏将军了。”谢映之说着探手取来装着栗子的纸袋,递到他怀里,“尚有余温,主公趁热吃。”
萧€€:……
回到府门前,停下了车,已经是午后未时。
这一程萧€€真是被谢映之搞得心中一波三折,七上八下。连暗搓搓和容绪做点小生意也被谢映之扒拉出来,当真是狼狈。
谢映之倒是神清气爽,下车时还好整以暇地替他整了整被压皱了的衣袍。
萧€€:不敢当不敢当,谢玄首纡尊降贵……等等,他这会儿倒是很贤惠了?
谢映之:“云先生已经到了,应是为兴建中书台之事而来。”
萧€€一诧:“你怎么知道?”
谢映之目光淡淡扫去。
就见云越利落地跨上马背,“主公,我去帮陈司长巡视街道,就不进去了。”
然后一阵风似的策马跑了。
第337章 春耕
萧€€疾步走进大厅时,云渊正负手欣赏挂在墙壁上的书法,身姿笔挺如松。
其实云先生除了欣赏书法,也实在没地方挪眼。这阵子萧€€不在期间,整个客厅被容绪装修得像个洞房花烛,不忍直视。
萧€€赶紧上前道:“让云先生久等了。”
云渊袍袖飘然,郑重地一揖:“主公。”
萧€€心中大震,立即道:“云先生是长辈,主公二字如何担得起,先生叫我彦昭就可以。”
云渊道:“九州纷乱,诸侯林立,蛮夷窥伺,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谁能扛起这山河,谁就担得起为这天下主事之人,岂在长幼之序。”
说着他看向谢映之,微笑道,“谢玄首为将军府上主簿,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谢映之心领神会地一笑,“云先生此来,是带来了中书台候选官员之名单了吧?”
云渊早就习惯了他料事在先,也不吃惊,从袖中取出一份书简,“主公,先生,请看。”
萧€€一诧,那么快!上午朝会才成立中书台,才几个时辰,这效率!
萧€€接过名单。闻正,宋敞,上官朗……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几个名字,结果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不是原主,哪里知道这几位的事迹。云越小助手又不在,这小子一见他爹来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闻正乃漳泽人士,年十九入仕,以敏达刚决而闻名,任京兆尹,时王戎族弟王泰欺行霸市,当街杖毙不肯屈从的商贩,闻正不避威压,将王泰斩决后挂印辞官而去,宋敞乃……”
士林的陈年往事,谢映之似随口提及般娓娓道来,萧€€不由想起秋狩时,听魏西陵评天下诸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如今又听谢玄首品评天下名士,傲骨清风,甚是畅快。
看来士林除了盛京系、朱璧居那帮子人外,还有如宁游、闻正,宋敞等铮然之士,只因看不惯世道黑暗,不求闻达于诸侯罢。
最后谢映之将书简交还云渊:“云先生这一封荐书可谓揽尽雍襄俊杰。”
“然则……”云渊抬眉道:“还请先生言无不尽。”
某大老粗:他怎么看出谢映之还有话没说的?
谢映之见他道破,也不相瞒:“闻正,宋敞两人,平生最为敬佩之人乃魏淙老将军。”
萧€€顿时明白了。士林现在都还以为他‘害死’义父。
当年士林对魏淙推崇备至。兰台之变后,大雍皇室整个儿都趴下了,唯有魏淙率领诸侯联军抗击北狄入侵。士林以国赖长君为由,欲推魏淙为君王,只可惜魏淙在与曹满合兵途中遇伏身殒。
魏淙之死是梗在闻正、宋敞他们,乃至众多清流们心中的一根刺。
但是,这根刺现在却还不能拔出来。
因为一旦拔出来,就意味着要公布当年葬马坡之战的真相,等同于要让桓帝和王家承认害死魏淙。
桓帝和王家当然不会束手,更何况王氏在盛京还有十万甲兵,离大梁只有六百里。一旦摊牌,将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雍州局势巨震。
而此刻,北宫达还占据着幽燕之地,外患未除,他若和桓帝、王家死磕上了,正中了北宫达的下怀。
若北宫达趁雍州动荡之机进攻,内忧外患并起,他这几年处心积虑,经营的大好局面将毁于一旦不说,统一九州之大计也将灰飞烟灭。
与此相比,闻正等人对他的成见,就算不得什么了。他脸皮厚一点总能趟过去的。只是……
“主公若与众人心存隔阂,就很难协力同心。”云渊道。
萧€€明白,这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云渊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一件东西。”
谢映之道:“云先生是想说帝王剑罢?”
云渊道:“正是,帝王剑乃国之重器,得之可号令诸侯,兴天下之兵,以护社稷,但如今九州诸侯割据,朝廷威望不再,帝王剑早就号令不动谁了,换言之,持有帝王剑并没有实际用处,潜龙局上,诸侯们争夺帝王剑,只不过是满足野心和贪念,主公既然心怀社稷,何不献出帝王剑,使之归于庙堂。”
萧€€明白了,这是和谢映之一样的筹谋。献出帝王剑以明心志。
云渊道:“自兰台之变后,帝王剑流落天下多年,主公若能使帝王剑重归庙堂,在士人眼中,其意义甚至超过了北克蛮夷。”
“主公凭此举以明心志,让士林知道主公心系社稷安危,而非个人私欲野心,主公舍此剑,以换人心。”
萧€€清楚,士林一直疑他怀有不臣之心,视他为曹操王莽之臣,他若向羸弱的王室献出帝王剑,流言不攻自破。
“谢先生已为主公洗去大部分污名,主公何不趁此时机竖立名望,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遂。”
萧€€明白,云渊和谢映之不约而同地建议让他献出帝王剑,这是出于大局考虑。
他们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做事之前,先正名,做起事来,就名正言顺,得心应手。
而他通过此举也竖立起无私欲野心,一心为国为民的名臣形象,会让注重国溯正统的士林对他刮目相看,让闻正等人改变一些对他的成见,接下来的合作,也会顺利些。
但那把剑是魏€€拼命赢来的,也是他打算为魏€€将来铺的后路。
一年后的北伐之战必然酷烈,他不知道经历了这场大战之后,他还剩下多少余力,又剩下多少岁月。他能为魏€€做的事越来越少了,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魏€€与史书上的武帝完全不同,他一片赤忱,心怀家国,这样的孩子,绝不会黑化。
只要他还在一天,他就为那孩子肩起风雨。
至于因此造成的眼下的难处,想他年少从军,戎马十载,多少血雨腥风都过来了,军人双肩如铁,又有什么担不住的。
云渊见萧€€沉默不语,沉吟道:“主公莫不是舍不得此剑?”
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把帝王剑留给魏€€之事。如今魏€€已远离朝局纷争,在玄门静心求学,不是他信不过云渊,只是他不想因为帝王剑,给魏€€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所以这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云渊说起。
他眸中波澜微现,早就被谢映之尽收眼底,他拂袖起身道:“云先生,并非主公舍不得剑,而是此剑乃主公一友人舍命追回,其人肝胆赤诚。”
他看向萧€€,目光深而静,“献出此剑是为正名,留下此剑是为情义。”
云渊眉间微震,他沉吟片刻,道:“所以,主公是为情义而舍筹谋?”
萧€€点头,他知道这是舍易求难之举,作为主公此举不仅不明智,甚至可能有碍大局。初次共同谋事,他怕是要让云渊先生失望了。
果然云渊长叹了一口气,“就凭这点,主公和天下诸侯不同。”
他慨然道:“主公重情义,我为云越甚感欣慰。”
谢映之意味深长地看向云渊,清冷的眸子里隐有动容之色。
云渊不知道,前世,云越正是为了这份情义,守灵期满,随君而去。
他神思瞬间微晃了下,道, “我也知云先生所虑。”
“献上帝王剑能得揽一时人心,但之后的相处,还是要听其言、观其行,闻正等人既是俊杰之士,便有识人之明。”
云渊点头:“先生言之有理,为国做事,但求实事,不图虚名。”
谢映之微笑:“我们还是先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说着取出了一份书简。书简只有短短的一页纸,当下幽燕的局势一目了然。
北宫达占据的幽燕两州,土地辽阔,境内有肥沃的博川、黑水两大平原,由冰夷山的雪水灌溉,土地肥沃,加上东北寒冷,极少虫害。故而,光燕州境内的囤粮就装满了曲梁、平川等地的粮仓。
谢映之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曲仓、平仓的粮草足够支持五十万大军作战三年。”
萧€€暗暗咋舌,他还以为自己打拼多年,算是个小财主了,结果和家底雄厚的北宫达一比,他就是个贫下中农。
他虽然将襄州作为他的粮仓和大后方,但襄州之前被禄铮盘剥甚苦,又有广原岭匪患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四下逃亡,搞得土地荒芜,城池废弃,千里无人烟。
其实他再不拿下襄州,襄州的老底也就要败光了。
这两年来,高严夙夜兢兢业业地经营,襄州才渐渐恢复元气,百姓也逐步回流,屯田初见成效。
但这样的底子依旧不能和北宫达相比。
这是一场两虎相争的决战,但凡这种规模的战争,一方面拼的是战场上将帅谋略和士兵勇猛,一方面打的是综合国力,是后勤粮草补给装备。谁耗不起谁先输。
军粮不足就像被扼住了咽喉。北宫达军粮可以支持三年,打得起五十万人的大战,他行吗?
云渊道:“江州富庶,可否向魏将军借粮。”
萧€€心道:魏西陵连人都借给他了,还会借不到粮?但这不是借不借粮的问题。
他道:“先生有所不知,江南到北境千里迢迢,军粮若从江南运输到前线,途中损耗极大,最终运抵前线的,十之不到二三。”
云渊凝眉:“是我不谙战事思虑不周,看来还是要以屯田生产为主。”
萧€€道:“襄州屯田颇有成效,春耕在即,雍州可否仿效?”
谢映之摇首:“雍州不比襄州,襄州推行屯田之时,有大量无主荒地可供耕种,只要招募流民即可,而雍州则不同。自先帝末年,田地圈占日趋严重,大量农户破产沦为佃户或流民,如今雍州田地大半集中在豪强世族手中,没有土地,屯田恐怕难以推行。”
闻言云渊也眉宇深锁,这恐怕是前朝留下的顽疾。
“且据我所知,很多豪强手中的耕田并没有种植粮食作物,而是红丹果、幻心草等药草。”
这些草药是制作紫玉散的原料。
萧€€明白了,这些瘾君子为了嗑药,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在大雍,嗑药是潮流风气,除了留仙散因为会至人癫狂,被他禁了,其他的诸如紫玉散之类的散剂,经常被配在药酒或者香熏之中,吸入后,气血上涌飘然欲仙,深受世族喜爱。所以种植这类作物比较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