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杨太宰他们今天是卯足了劲,火力全开,争的不仅是利益,还是一个声势。战斗力极其高昂。
当然闻正宋敞他们战斗力也不低,于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不知不觉间,就争论了小半个时辰。双方都是越战越勇。这就苦了他这病号了。
萧€€实在腰酸腿疼坐不住了,抵着唇咳了声。
双方这才想起他来,齐齐看向他。
坐在对面的云渊立即暗示他,不要掺和,朝堂不是他的战场。
而另一边柳尚书等人心中暗喜,萧€€终于沉不住气了。
只要萧€€支持征兵,那么这十万兵,到底是中书台想征,还是他萧€€想借朝廷之手扩充军力,就要议一议了。
萧€€揉着他的老腰:“诸位,既然尚书台的诸公对征兵之事还有争议,那就先搁置罢,下次朝会再议。”
这话一出,云渊都搞不懂他打什么主意了。备战只有一年,征兵迫在眉睫,萧€€这个时候提议搁置是什么意思?他不说话就可以了,怎么还帮起杨太宰等人了?
杨覆柳徽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彻底懵逼了,不知道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正神色凛然:“国事怎能拖延?”
萧€€:腿麻腰酸,真坐不住了啊。
众人这会儿也都看出来了,今年开春晚,殿外的冰雪还未融化,萧€€身体畏寒,时不时咳嗽,一副柔弱、楚楚可怜,想休息了,但是你们在商议大事,又不好打断的样子……
让一个病号坐那么久,实在强人所难了。
云渊叹了口气,朝闻正轻摇了摇头。
柳尚书虽然心中狐疑,但是毕竟征兵之事被搁置,也算是他们赢了一局。
“陛下,既然萧将军这么说,征兵之事,今后再议论。”
桓帝道:“准了。”
云渊道:“既然陛下已准,诸位,那么我们先说下一个议题,修筑暮苍山关城。”
萧€€心中狂点头,说完赶紧下课啊!
第343章 孤臣
最后一项议题是征发劳工修建暮苍山关城。
暮苍山旧关城城墙低矮,城楼拘狭,且年久失修,城墙也只有山岭隘口间的一小段,而当时大梁也并非国都,只是一座普通的郡城,所以和这简陋的关城倒也是匹配。
谢映之在亲自考察了暮苍山的地貌后,认为此处山势雄峻,涧谷险要,而原关城并没有充分利用此间的地利优势,所以他计划在原暮苍山关城东北再造一座宏伟的关城,以扼守险要,成为大梁之咽喉锁钥,打造一个固若金汤的军镇要塞。且要在北伐之前完工。
暮苍山脉绵延数十里,山峦起伏峭壁陡立,工程浩大,工期紧迫,初步预算需要征发两千民夫劳力。
杨太宰一听,心里立刻就打起了算计。
历来修建工程,能捞的油水就不少,尤其像暮苍山关城这样的大工程,搁哪儿都是个肥差,不仅可以名正言顺从国府调银,还可以此为名向雍襄的黎庶士绅工商收取银钱。
这暮苍山关城一旦落成,不就是保护他们这些黎庶商贾的么?征收点工程费还不应该?当然,收上来的钱,顶多一半用于建城,另一半自肥。
他拈须心想,中书台这帮子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嘛,才刚开始任事,就想着捞油水中饱私囊。
但这么大块肥肉,怎么能落到他们口中?
于是他故作姿态道:“暮苍山工程浩大,如今乱世,生民疲敝,征招两千民夫,太伤民力。”
宋敞立即道:“征兵十万,诸位觉得太多而搁置,那么现在建造关城,征召两千民夫,诸位还觉得太多?”
宋敞本是云渊的学生,他这话明显带着些书生意气。
今次朝上,中书台提出了三个议案,除了之前尚书台被迫应允的春耕事宜外。征兵十万被搁置,现在连征发两千劳工,尚书台这些人还要从中作梗。
这不得不让他怀疑这是在针对中书台和云先生。
因为一旦暮苍山关城建成,那是千秋之功,尚书台这些人高官厚禄、尸位素餐,自己不任事,却还要干涉别人任事!
杨太宰皮笑肉不笑道:“宋司丞此言差矣,征兵十万之事,又不是我等搁置的,不能算到我等的账上。”
言外之意,这提议是萧€€搁置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宋敞神色郁结地看向萧€€。
大殿空旷,加之萧€€人气太差,其他的臣僚都有意无意地离他远一点,如避虎狼。显得他更加落落寡合。
清冷的大殿上,他茕茕孤立,形削影单,面容雪白苍俊,若不胜春寒料峭,勉强扶病,恹恹地不禁坐久。这和传说中那个飞扬跋扈威权逼人的乱臣贼子实在相去甚远。
而且今天上朝,萧€€给足了云渊和中书台的面子,几乎退到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副腰酸腿痛,都坐不住了,却还要打起精神勉强营业的样子,哪里像个威压朝野的权臣,倒是楚楚可怜。
其实刚才就征兵之事,就算萧€€不发话搁置,他们也争论不出个结果来的,这件事倒不能都怪他……
直到闻正看了宋敞一眼,他才从萧€€身上收回目光,居然走了神。
闻正道:“暮苍山关城一旦建成,可西据险要,南镇关中,成大梁之门户,使都城再无兰台之变,胡马入侵之患,乃千秋之功。岂能因一时劳力不足而搁置。”
柳尚书端着姿态,慢条斯理道:“闻部丞是没懂杨太宰的意思,我等并非反对建造关城,而是工程浩大,不能操切,宜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
一听柳徽拖着调子开始拿腔拿调地说话,萧€€就想给他开个1.5倍速的快进!
唐隶也道:“柳尚书所言甚是,中书台的诸位初入仕途,急于建立功业,但也不能太操切,不顾国力羸弱民生凋敝,贪功冒进,成全个人之功。”
闻正神色勃然:“这岂是个人功业?若无暮苍山关城扼西北要塞,关中一马平川,若遇袭击,大梁将无险可守!”
“大梁西北不是还有盛京阻挡着吗?”唐隶冷笑道,“怎么叫做无险可守?”
闻正针锋相对道:“那我倒要问问,两年前,北宫达派大将左袭进攻高唐、博昌、曲河三城,兵锋几欲直下大梁,那个时候,盛京的兵马在做什么?”
萧€€心中冷冷的想,那会儿王戎正打算趁秦羽和北宫达酣战之际,率军偷袭大梁城,坐享渔人之利。
盛京离大梁仅有六百余里地,乃是肘腋之患!而暮苍山关城一旦建成,王氏若要兵发大梁,必先破关。
此关建成,就能在北伐期间拱卫大梁,以免王氏乘机偷袭都城。
“闻部丞!盛京王将军乃是圣上至亲,忠诚可鉴,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隶高声斥道,
“好了,圣上在此,都别争执了。”柳徽端着一副老臣谋国之态道:“依老夫看,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春耕事宜,稼穑乃国之根本,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所以老臣建议,待春耕农忙之后,再征发劳力筑城不迟。”
他这话说得无懈可击,立即引得朝中一片赞同之声。
闻正面色寒俊,硬声道:“春耕农忙完,已是五月中旬,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七月酷暑,到时夏日炎炎,如何筑城?”
萧€€在一边观察闻正,这孩子太实诚了,一脸正气的只顾办事,完全不知道对手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柳徽他们为何要拖到五月以后?
因为五月以后,仙弈阁之事中负伤在家休养的盛京系官员就要陆陆续续回来上班,柳徽他们就不缺人手了。修筑关城有油水捞,他们不排斥修筑关城,只是不想让这块肥肉被中书台抢去。
但若是让盛京系这帮子人来负责工程,肯定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再搞出个豆腐渣工程敷衍了事,工期更是猴年马月了。
他目光默默掠过殿上众人,看来他不说话,他们真把他当吉祥物了。
杨覆言之凿凿:“目前百姓疲惫,府库空乏,更兼春耕在即,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廖原也叹气道:“稼穑乃国之根本,铸城乃千秋之利,两者皆为紧要,但若分轻重缓急,宜先保障春耕,再修关城。”
廖原不属于任何派系,他的意见基本可以代表朝中大多数官员的想法。朝堂上的风向已慢慢往盛京系的一边偏移。
众臣纷纷道:“还是先春耕,再铸城,两不耽误,更为稳妥。”
“铸城利在千秋,但不急于一时啊,如果七月酷暑,那么就干脆等到秋风起时,再铸城也不迟。”
换是以往,萧€€能等,但明年就要和北宫达决战,决战之前,暮苍山关城必须完工,等不起。
眼看再这样争论下去,暮苍山关城又要搁置了,萧€€按着酸痛的老腰,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暮苍山关城可立即开工,耽误不了春耕。”
闻正目光立即锐利地射过去,之前萧€€发言,就把征兵大事给搁下了。此人又有什么馊主意?
云渊也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萧€€看向江浔,朗声道:“江府尹,你京兆尹的大牢里还关着多少人?”
江浔道:“年前事变,共抓获六百三十七人。”
他这话一说,杨太宰柳尚书等人的脸色顿时都不好看了,这是年前夺城之变被关押的人犯,里面不乏有他们的私兵门客。为了避嫌,他们顿时都闭口不言了。
萧€€又道:“京兆府我去过,没那么多牢舍罢?”
江浔道:“确实牢房不足,我另建了一批棚屋,四周以栅栏相围,但这非长久之计。”
“那监舍的问题我就替你解决了。”萧€€偏了偏头,遥遥冲他道。
众人恍然,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让刑徒们去修城!
“这倒是个办法!”宋敞脱口道,“这些犯人中不乏高大强壮、好勇斗武者,正好以为役使,修筑关城,就不用征调民力了!”
云渊也点头道:“古来倒也确实有让人犯罚征劳役之先例。”
众臣议论纷纷。
有人道:“但人犯也只有六百余人,劳工还是不足啊。”
萧€€目光清亮,“这好办,最近趁着阖城大索,把城中的地痞泼皮也跟着查一查。”
他这是要乘机抓劳力。把大梁城里的地痞无赖凑一凑,也够个加强连了。反正这些人力气没地方花,都给他铸城去!
“这些人平时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正好让他们去铸城!”宋敞击掌道。
萧€€颇为会意地隔空朝他眨了眨眼,天然挑起的眼梢露出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
宋敞心头忽然像被一只不安分的爪子又酥又痒地挠了一下,他呼吸一窒,立即移开目光,正色道:“如此半余劳工就有了,可以先开工,余下的就像柳尚书说的,等农忙结束再慢慢征集。”
萧€€见他友善的示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可见宋司丞虽然认可了他的意见,却不稀得看他一眼。萧€€心中叹气,到底这些名士不比军中老铁,终究是看不上他的,更不愿意与他为伍。
他又蔫头耷脑地缩了回去,只觉得腰背更酸痛了,大殿上冷风吹得他手脚冰凉,连肚子都开始饿了,唔,快到中午了吧?没想到上朝比打仗还耗体力。
结果征兵之事讨论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定论,这筑城之事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
退朝后,萧€€径直出殿,反正朝中官员们人人对他如避蛇蝎,他也不为难为别人。
已是正午,早春的阳光照着含元殿前的玉阶,众臣们一边议论纷纷,一边慢慢步下台阶,唯独萧€€无人同行。
萧€€脚下生风,早已经穿过含元殿前的广场,跨过光武门,紫色的袍服在风中猎猎飞扬,赶着去食堂能不快嘛!
宋敞遥望着那背影,洒脱又孤独。
“则远,在看什么?”闻正凝眉道。
“没什么。”宋敞立即收回目光,延手道:“闻兄,请。”
闻正点了下头,走向光武门,薄寒的阳光将几簇枯枝投在空寥的宫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