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狐狸表示,民以食为天,没毛病。
云越幽声道:“红豆寄相思,主公送红豆粥会有歧义。”
萧€€眨了眨眼,啥?相什么思?这些公子哥的脑袋里整天想什么?喝个粥都能喝出风花雪月来?
徐翁提醒道:“主公,你今早给魏将军,晋王他们都送粥去了,锅里早就见底了。”
云越闻言蓦地一怔,扁了扁嘴:“主公思的人还挺多的。”
萧€€没工夫理会他话里话外的怪声怪气,“算了,就不拘这些虚礼了。反正我今天要给容绪先生送去一份实在的大礼。”
听到‘一份实在的大礼,’云越心里就是一个激灵。
上回他说要送容绪一份大礼。结果一个特许经营权,空手套白狼,攥得容绪和他做香料生意,这次他又想做什么?
“先生知道吗?”云越悄声问。
***
卫宛进去的时候,谢映之正一脸清寂地静坐案前。烟色大氅如闲云流水般随意地铺在席案间,似是刚刚起身,又像一宿未眠。
案上是一张卫宛从未见过的地图,画得潦草且随意,但潦草得又颇有特色,笔法诙谐,线条灵动,国界,山川,城廓,营垒,等等,该有的都有了。
就是看不出是哪里的地图。似乎并不在九州之内。
地图上还摆放着一些雕刻小物,看样式有士兵、将军、诸侯、谋士、法师等等,皆惟妙惟肖。
卫宛不由问:“这是什么?”
谢映之淡淡一扬袖,“齐楚燕韩赵魏秦,这比黑白交锋要有趣。”
“齐楚燕?”卫宛闻所未闻,“是国?还是城?”
“这是小宇新制的一种棋。”
“小宇?”卫宛凝眉,“你又结交了什么人了?”
九州之内没这么一号人物啊?莫非是无名之辈?
谢映之似沉浸在棋局中,只轻笑了下。
卫宛知道他交游广泛,便不多问,拾起一枚棋子,发现触感不对,讶异道:“萝卜雕的?”
“手工不错。”谢映之随口赞道。
卫宛心想,看来这个‘小宇’是个匠人。
等等,他乍然回过神,差点忘了他一大早来这里的目的。
他赶在上朝之前来,就是为了询问谢映之结契之事,怎么三言两语间又被他带偏了。
他正襟坐下,直截了当道,“映之,师兄有事问你。”
“师兄是想知道此局之机窍么。”谢映之顺口接道,“此局名为战国局,乃多人执子的博弈,齐楚燕韩赵魏秦乃战国之七雄,其中秦据函谷以西,以耕战立国,韩赵魏合称三晋……”
春光温暖的晨曦里,光下他神情清煦,娓娓道来,不知不觉让人听得入了神。
“诸国之间合纵连横,伐谋伐兵伐交,此局最多可七人同时博弈,每位棋手执掌一国之军政。”
卫宛听出些门道来了,思忖道:“这棋局确实颇有些名堂啊。”
“那些人的智慧。”谢映之叹道,那些萧€€记忆里的‘现代人’。
三千世界之间总有一种微妙的联系,这个局有助于他理清思路。
“师兄请看。”他抬手在棋盘上逐一指去,“幽燕,盛京,凉州,江州,蜀中,北狄草原。这样是不是明晰很多了。”
“天下诸侯!”卫宛心中一震,
这哪里是博局,这就是浓缩版的九州天下。
谢映之道:“乱世博弈,诸侯争雄,动一枚棋子,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晨风穿过轩窗,轻拂开他的衣襟,衣缘下影影绰绰透出清修的锁骨,一点殷红如相思的小痣鲜明地印在雪白的肌肤上。
谢映之身上向来纤尘不染,卫宛紧皱了眉,“映之你……”
棋子轻轻投落。
“这局,我输了。”谢映之借着起身之际不着痕迹地掩上了衣衫。
“什么输了?”卫宛一惊,他第一次见谢映之投子认输。他察觉到了不同寻常,追问道:“你不是在说棋。”
“襄州这一局。”谢映之目光深静。
“你在复盘襄州之战?”卫宛遂明白过来, “但此战不是胜了么?”
“看似全胜,实则完败。”
他和黑袍人之间的博弈从来都不是一城一地的输赢,而在于因势利导,在于推动局势的变化。
襄州这一局,表面上看,他们打了胜仗。夺回了黄龙城。而事实上,黄龙城只是失而复得罢了,而他们却付出了伤亡数百人,瞿钢及千名锐士致残的代价。
而且,从结果上看,输赢就更明显了。
襄州这一战带来了三个结果。
其一,魏€€回京。
魏€€心魔难抑,谢映之才将他留在玄门,远离漩涡的中心,既是约束,更是保护。但如今,魏€€几经周折,还是来到了京城。
其二,他为萧€€所谋的大势,关键在于稳定雍襄、强军备战。
稳定雍襄首先要稳住皇帝和王氏。因此魏西陵与萧€€之间要避嫌。且魏西陵在江州也有助于稳定后方,与萧€€南北呼应。而如今,魏西陵进京。这个局面也被打破了。还会引起王氏的警觉。
其三,萧€€的实力尚不如北宫达,所以他们要尽力维持和北宫达之间的和平。一边继续以经济战削弱对方,一边暗中积蓄力量,方为上策。但北宫皓之死,使得萧€€和北宫达之间已势不两立,北宫达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仅此三项,谢映之感觉到局势已经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看来这几个月来,就在他专心组建中书台收拢政权,忙着建城屯田募兵之际,有人却在暗度陈仓。
谢映之凝眉细思,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一个月前,北宫皓和东方冉暗中进兵襄州之时,还是更早,早在铁鹞卫袭击都城,血洗仙弈阁之时,今日的一切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从大梁到燕州,再到黄龙城、江州、玄门,这条线绵延千里,暗中把这一切都穿引起来。交织成了纵横交错的棋盘。
是他大意了。
他长眉深蹙,曦光微凉如碎雪般落在他眉睫间,映着他苍白的容色近乎透明。
“襄州这一局,于战无功,于势完败。”
卫宛注意到他清瘦的指骨绷紧了,“映之,你只是输了一局,还有机会。”
“师兄,我不能输,我棋差一招,就是将士阵前生死,是百姓颠沛流离。”他一枚一枚地将棋子拾起,神色清冷。
他是玄首,不能出错,不能有伤,必须算无遗策,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此番失利,皆我之过失。”
卫宛今天本是来询问谢映之结契之事的。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顿感觉没必要再问了。
那一刻,卫宛看到那清若琉璃的眸子仿佛万顷空寂的冰湖,无尘、无欲、亦无情。
谢映之清楚他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如今天下乱世,谢映之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他心忧着天下局势,九州苍生,卫宛若再盘桓纠结于他的个人的情感,是否结契,倒显得格局小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卫宛收回心神,正色道。
“我想去探视晋王。”谢映之淡淡道。
***
燕州
干燥的阳光照在城楼上,到处都是一冬残留的泥雪痕迹,斑斑驳驳。
一队疲惫的人马正向城门口开来,为首的将领脸色灰败。
“徐都尉?”城门令大惊失色,“你不是随世子南下了吗?”他左右环顾,“世子呢?”
徐放面色凝重地回头看向队伍中央的那部简陋的马车……
“萧€€杀我儿,我与之势不两立!”北宫达愤然拔出佩剑,目光掠过左右,“我欲举大军南下报仇,谁可为前锋!”
侧立两列的谋士将领们皆面面相觑。
钟纬上前慎重道:“主公,世子虽战死襄州,却非死于萧€€之手,乃是被晋王所杀。这件事就关系到了皇室啊……”
北宫达面色铁青,“你是说是皇帝的授意?”
钟纬道:“主公忘了吗?世子此番南下原本是要觐见陛下谢罪的,如今却忽然进兵襄州,攻城夺地,于理有亏,如果真是陛下授意晋王前往襄州申斥世子,也是有可能的。我推测或许陛下未必要世子性命,但晋王和世子却有旧怨,很可能假陛下之名,报私仇之实刺杀世子。”
北宫达指骨暴出咯咯轻响,切齿道,“魏€€小庶子竟杀我儿,老夫要他偿命!”
“主公,魏€€毕竟是陛下的亲弟,若主公发兵雍州,剑指天子,天下士人会怎么看主公?”
俞€€也不失时机地上前道:“主公,限田令之后,幽燕士族多有怨言,人心浮动,此时不宜用兵啊!”
北宫达闻言面色阴沉地看了眼钟纬,限田令正是钟纬所献。
钟纬没想到,这会儿俞€€还不忘踩自己一脚,遂冷言道,“若不行限田令,幽燕士族争相弃种粮米,改种香料,俞先生可想过后果?”
俞€€正要阴声相讥,这时,门外斥候急报,“主公,高唐军报!”
“呈上来!”
这一看之下,北宫达顿时面色铁青。
“主公,庞将军前线战事有何消息?”钟纬慎重问道。
北宫达神色不定地将书信递给他。
钟纬展开书信,一看面色陡变,“这……主公,魏西陵这是要进京了啊?”
北宫达浓眉紧皱。魏西陵亲自护送晋王进京,这一仗若真的打起来,他不仅要顶着兵逼都城,剑指天子的罪名,而且还要和魏西陵正面交锋。
俞€€见北宫达心烦意乱,眼珠一转,讨好道,“主公,魏西陵和萧€€有隙,他不会长驻京城,且江州事繁,我们若再暗中在江州给他惹点乱子,他就得要撤兵南下了。”
北宫达捋须点头:“此计可行,不如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片刻后,俞€€凝眉踱步而出。
要在魏西陵治下的江州惹出风波,可不大容易……这就颇要费点心思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时,旁边的小斯悄然上前道,“有位先生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