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是坐等着看热闹的盛京系。
在他们看来,容绪有盛京王氏的背景。北宫达就算考虑到王氏的立场,也不可能动容绪。但同时,容绪毕竟不是嫡出,又恰好是盛京商会的会首,所以北宫达也会给他点颜色,软禁起来,讹诈一笔钱财倒是有可能的。
毕竟襄州之战和限地令补偿北宫氏旁支,耗费了北宫达不少银钱。就算他实力雄厚,也不能这样挥霍无度。
相比之下,江浔就安危难料了,他出身寒门,没有家族背景,很可能被北宫达扣留下狱。
所以盛京系就坐等着看戏,到时候一旦事发,他们就可以掀起舆潮,言萧€€刻薄吝啬,不舍得土地钱粮,却又要让人替他出使幽燕,最终导致文昌阁之辩的名士,正使江浔被囚下狱,副使盛京商会的会首容绪先生被软禁。
如此一来,一面是不顾个人安危出使幽燕的名士,一面是吝啬土地钱粮,置使节安危于不顾的萧将军。
他们再添油加醋一番,足以引起士林群情激愤,舆论涛涛。
到时候,向来支持萧€€的云渊和中书台也会被波及,如果他们压不下汹汹舆潮,那么就只有盛京系出面安抚人心,顺便重掌朝政之权。
柳徽望着驿外远去的烟尘,不禁踌躇满志起来,压下内心的得意,看向云渊。
云渊一身素雅长袍,立于晨风中,潇潇肃肃,颇有古贤之风。
以云渊为代表的清流就是另一派。
他们忧心忡忡地望着车马远去,心中颇有苍凉慷慨之意。
北宫皓死于襄州,北宫达正是恼恨之时,此时北上,又不予钱财,不许土地,一点好处都不给,虽孤高之气让人敬佩,然安危堪忧。
日色高起,送行的人群缓缓散去,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萧将军怎么没来?”
这句话立即引起议论纷纷。
唐隶率先道:“萧将军这就实在不近人情了,如果不是襄州之战他杀了北宫皓,江府尹和容绪先生何须北上?”
有人立即接道:“北上斡旋本就艰险,割地赔款或许还能有所转圜,萧将军还一毛不拔,这就算了,竟然连送行长亭的表面文章都不做了?”
“他怕不是心虚?”
秦羽重重咳了声,压下一片窃窃私语,道:“彦昭身体抱恙,郊外风寒,是我让他不要来了。”
杨覆道:“是啊,萧将军东征西战,罕有在大梁休息的时候,此番睡得迟一点,诸位也当体谅。”
言外之意,有力气征战的将军,会没力气来送行?
秦羽一噎,看向谢映之,“沈先生……”
谢映之不慌不忙道,“请问诸公,江府尹此番前往是代表萧将军,还是天子?”
杨覆道:“自然是天子。”
谢映之:“那么哪有天子给臣下割地赔款的先例?”
“这……”杨覆一时语塞。
柳徽道:“这是天子赏赐,先生为何要说成是割地赔款?岂不是刻意曲解冒犯天威?且天子赏赐臣下历来有之。”
谢映之道,“天子恩赏,自古有之,但北宫达无功,何来赏赐?”
他看向柳徽,严词道:“柳尚书莫非是指派铁鹞卫潜入京城,挟持天子,血洗仙弈阁是北宫达的功劳?还是指遣北宫皓潜入襄州,掀起战事,是北宫达之功?”
柳徽脸色一僵,面色难堪道:“老夫可没那么说。”
“希望柳尚书不是此意,否则天子连北宫达之辈都要赏赐,那么是鼓励天下诸侯纷纷纵兵犯上,视国家法度为无物吗?”
柳徽冷汗直冒,眼袋不住抽搐,“老……老臣绝无此意啊!”
谢映之毫不理会他,道:“此例一开,今后还有谁尊奉天子,敬畏朝廷呢?”
谢映之转向众人,道:“北宫达无功不赏,乃故而此番江府尹轻车持节,所捍卫的是天家的威仪。而并不是主公吝啬土地钱粮。”
话虽如此,云渊心中尚有隐忧,他道:“轻车持节,此去幽燕,如何周旋,想必先生已有谋划?”
谢映之莞尔,“主公早有化解之策。”
他说罢淡淡掠了一眼柳徽等人:“江府尹和容绪先生此去必安然无恙,诸位请拭目以待。”
“即便如此,将府尹和容绪先生北上出使,萧将军连送行都不来吗?”唐隶道。
谢映之对此人不屑一顾,对众人道:“不瞒诸位,昨夜寒狱发生囚徒越狱之事,现已平息,主公正在整顿寒狱防备,无法分身前来。”
众人闻言顿时骇然,其实昨夜寒狱出事了,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一点风声,道只听闻闹哄哄的有刀兵声,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并不知晓。
云渊立即道:“沈先生,越狱囚徒可曾都拿获?萧将军没事吧?”
谢映之道:“好在及时察觉,囚徒无一人外逃,主公只是有些劳累,并无大碍。”
***
瑶华宫
“什么?还有囚徒越狱之事?”桓帝从椅子里探起身。
他之前单知道昨夜寒狱出了点骚乱,所以派曾贤以探望晋王为由悄悄去打探了下,曾贤回报,除了晋王大概受了惊吓,有点神志不清外,其他也没探出什么来。搞得皇帝心里老惦记着,没想到竟然是囚徒越狱?萧€€属下的忠犬连个监狱都看管不牢吗?
他掩不住好事之心道,“逃出多少?”
贺紫湄道:“臣妾只是听闻出外购买胭脂的宫女说的,具体情况臣妾就不知了。”
后宫的胭脂水粉是由宫廷内官采办的,但贺紫湄习惯用容绪玉容斋的胭脂,所以会派宫女出宫采办。这样不仅方便和容绪联系,也方便郢青遥随时出宫。
见皇帝脸上露出索然无味之色,贺紫湄道:“晋王就关在寒狱里,他应该知道不少,想他现在也回过神来了,陛下何不以听说寒狱被劫,担心晋王安危为由,招他进宫来问一问?”
***
巳时刚过,陈英就急匆匆派人来报信€€€€皇帝担心晋王安危,欲招他进宫一见。
萧€€心中一紧,皇帝这时候召见,安的是什么心?
但皇帝召见的理由却非常充足,寒狱昨夜被劫,他担心弟弟的安危,欲召进宫一见,完全是情理之中的,如果不召见,对弟弟安危不闻不问,反而显得皇帝薄情。
所以,桓帝这是仅仅想作秀,假装关心一下魏€€,还是别有用心,这就不好说了。
不进宫,是抗旨不遵,进宫则是安危难测,更何况魏€€什么都不记得了,宫廷险恶,人心鬼蜮,他将如何应对?
萧€€刚想说,‘我和你一起进宫’,
转念一想,皇帝对他深为忌惮,如果他陪魏€€进宫,反倒显得他和魏€€的关系很好,桓帝心胸狭隘,就算这次让魏€€平安脱险,必然怀恨在心,今后处处针对魏€€,这种不怀好意的召见也还会更多。他事务繁忙,或者征战在外,总有照顾不及的时候。
他想到了一个人。
魏€€似乎察觉不到危险,轻松道:“萧将军,皇兄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我就进宫去一趟罢。”
第404章
“什么?皇叔来了!”桓帝从长榻里探起身,“快宣!”
随后他起身张开手臂,两名宫女低头上前为他披上冕袍,端正衣冠。
片刻后,魏西陵朝服玉带健步入殿,躬身道:“臣参见陛下。”
“皇叔不必多礼。”桓帝赶紧托住他的手道,“赐座。”
两名小内侍立即取来坐具。
“谢陛下。”魏西陵落座,开门见山便问:“臣听闻陛下召晋王进宫,不知何事?”
“哦,阿季啊。”皇帝这才想起来,随即装出一副忧虑关心之态,“朕听闻寒狱被劫,担忧阿季的安危,故而召进宫一叙。”
他说着朝曾贤招了招手,问:“阿季怎么还没到?”
***
寒狱在大梁城北,从寒狱到宫城要通过玄武大街。
马车辚辚行驶过街道,街旁的酒楼里不知什么人忽然扔下了个爆竹,正落在马车前。
马匹顿时受了惊,撒开四蹄窜入了街边的巷子里一路狂奔,七拐八弯后才停下来。
魏€€在车厢里颠得头昏眼花,刚刚拉开车帘,就被人用黑布蒙住了眼睛,耸下车去。
如果换成以往,以他敏捷的身手,只要扣住对方手腕,反手一错就能拧断对方的腕骨,可是如今他就像被猛兽咬住的鹿羚般无助地挣扎着,“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让他往前走。
他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能靠听觉和嗅觉来辨别方位。
耳边熙熙攘攘,一开始是热闹的市井,鼻间充斥着酒气油烟和各种混杂难辨的味道,有时是酸臭味,有时是刺鼻的香粉味,耳边有妓子放肆的娇笑,有酒肆老板对小厮的谩骂声,哭喊声,和着琵琶弹唱声。
魏€€以往混迹市井的时候就听说过,大梁有不少暗场,大概就是指这种地方。杀人绑架再合适不过了。
过了一阵,四周就变得令人窒息的安静。他闻到一股潮闷的霉味,感到自己走入好像一条向下的甬道,阴风扑面,然后他就被绑住双手推进了一座库房。眼罩被摘了下来。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照着蛛网遍布的墙壁。借着这一点萤火般的灯光,魏€€环顾四周堆积着各种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闪进一道人影,看身段是个窈窕的女子,脸上蒙着黑纱,冷笑道:“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
正午,大司马府
“阿季没有入宫?”萧€€一惊。
魏西陵点头,“陛下派去接阿季的马车也未曾回宫。”
萧€€心中一沉,他单防着桓帝,所以让魏西陵提前进宫,如果桓帝要为难魏€€,也好相助。没想到对方竟是在路上动的手。
“我观陛下确实不知情。”魏西陵道。
萧€€也知道不是皇帝,桓帝最多是刁难魏€€,还用不着绑架。
那绑架者就只有之前潜入寒狱加害魏€€的铁鹞卫了!
前番潜入京城的铁鹞卫最后漏网两人,也就是说,除了张伍外,还有一个铁鹞卫在逃,此人很可能劫持了阿季!想到这里,萧€€的心顿时揪紧了。
秦羽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心中焦急,道,“我立即派军队搜城。”
“不可,这会打草惊蛇。”萧€€道,若逼得对方狗急跳墙,说不定会对阿季不利。
他想了想,“还是先等谢先生回来,再做商议。”
秦羽这才想起来,清早送别了江浔等人后,谢映之就说去拜访一位友人。
可谢先生怎么也这么久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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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贺紫湄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