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箭雨从天而降,被北狄人用弯刀轻易格飞。
眼看着北狄骑兵沉重的铁蹄已近在咫尺,云越拔出长剑,厉声喝道:“儿郎们,和这些北狄土狗拼了!”
然而只有寥寥数十名家兵响应,其他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数十名悍不畏死的家兵拔出佩剑,追随着云越身后,迎向汹涌而来的北狄骑兵。
“噗噗噗”
寒光掠过,数十柄锋利的北狄弯刀同时劈下,血光激溅。这一小股人马就像一点水花,立即被淹没在了汪洋大海中。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一名北狄骑将沉重的弯刀劈空斩下。
云越举剑奋力格挡,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那北狄人强劲有力的胳膊上肌肉块块虬起,狂暴的力量如海潮压来,霎那间,那狰狞又丑陋的嘴脸近在咫尺。
“去死吧!”
冰冷的钢刀抵住云越的脖颈,眼看就要砍下他的头颅。
电光火石间,只听咻的一声犀利的破风声响。
一支锋利的羽箭从那北狄骑将的后颈狠狠贯入,直透咽喉,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森冷的三棱箭镞缓缓滴落。
云越惊抬头,就见夜色中,跃动的火光下,来将一袭黑衣玄甲,横剑跃马。
正是当日的少年!
只是曾经那骄阳般的少年已变成暗夜中出鞘的利剑。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他鲜衣怒马,惊尘绝艳,那这一次却如寒剑孤星,摄人心魄。
……
战后,萧€€将众人安顿在官道旁的大营。等候秦羽派兵接应士人百姓南下大梁。
入夜,军中的医官给受伤的士人百姓治伤,廖原这些士大夫虽只受了轻伤,但他们哪里吃过这种苦,军中一片鬼哭狼嚎声。纷纷讨要乌麻子。
云越也没有多想,冒冒失失地掀开帐门一头撞了进去,“将军,军中有没有……”
灯光下,萧€€静静抬头看过来。
他卸了铠甲,散着长发,里衣也敞落着,烛火映照出少年清削的身形,线条精致流畅,肌肤细腻如绸,却并不是寡淡的苍白,而是一种脂玉般的白,莹润柔韧,在朦胧的大帐内闪着微光。
云越心脏砰砰直跳,脑中嗡然作响,“将军,我唐突了。”
话没说完他就发现萧€€左腹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他竟是正在灯下自己缝合!
云越喉中一涩,哑声道:“将军,你受伤了?”
“无妨。”萧€€不在意道,“你有何事?”
“这个角度,你的手不方便够着,我学过一些医术,我来给你缝。”
云越说着,就不容分说走过去,取过他手中的针。在灯下认真地替他缝针。
“有点疼,将军,忍着点。”
“无事。”灯光下萧€€静静看着他,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嗯?”
“我少时顽劣,经常受伤,都是他替我包扎伤口。”
“他一定是个很温和的人罢。”
萧€€笑了下,眸中终于流露出些许柔暖来。
次日,秦羽率军来接应士人百姓南下,萧€€则率军继续北上逐敌。
目送着士人百姓浩荡南下,萧€€微微出了下神,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那个少年已经走了吧,希望他一路平安。而他也要准备下一场恶战了。
他回到空荡荡的大帐,想给当时的大梁太守写封信,却发现帛纸找不到了,除此以外,凌乱的大帐变得整洁了。
“往来文书在左边第三个格子里,帛纸在右边第二格里。”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萧€€抬起头,就见云越正抱着一摞文书进来。
“你怎么没走?”
“你的伤还没好,我留下,能帮上忙。”云越俯身,熟门熟路地将文书归纳整理。
萧€€见他年纪轻轻却处事娴熟,问道,“你会做什么?”
“那就多了,我会收集往来军报,分析军情,我会整理军帐,缝补衣物,我会驾车、会驯马,我会医术、剑术、骑射也还行,我还会按肩揉背……”
“留下吧,当我副将。”
“是!主公!”云越眼中闪着点点星光。
这一声主公,就叫了一辈子。
“我跟随主公戎马半生,东征西战,此生无憾!”
大帐里,云越一口干尽了碗中酒,抹了把嘴,激动的眼中有点点泪光。
他这一生,经历了乱世诸侯混战,也经历了朝堂暗潮汹涌,他自始至终跟随着那人的背影,相依相伴,无怨无悔。
待到白发苍苍时,归去一场大醉,是大欢喜,亦是大悲伤。
回程的马车上,落花如雪,飘进车窗里。
车声辚辚间,云越轻轻地靠在了萧€€肩头,安然地阖上了眼,仿佛是睡着了。
萧€€蓦然一怔,然后无声地拢他入怀。白发相依,不禁潸然。
“以往每一世都是你送我,也轮到我送你一回了。”
第530章 还乡
一年后,新春,芦园。
“我要吃枣仁糕!”
“我要吃桂花糖酥!”
“我也要,我也要!”
五六个孩子围着萧€€,雀跃着抓糖吃。
“不要抢,都有。”他笑着给孩子们分糖。
八宝匣子里装着尚元城新进的果品糕点。
“我要糖人将军!”
“好。”萧€€笑着探手去取,不留神指尖轻触到一个纸包。
熟悉的薄棉纸的质感,隔着五十年的岁月在指尖化开,让他微微一怔。
纸包里装着一颗颗清脆饱满的梅子。
云越走后,新来的副将不知道他的习惯,在采买果品的时候,买了蜜糖腌制的梅子。
“公父,你怎么了?”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问。
“我不吃青梅。”他轻轻道。
“不好吃吗?”孩子歪着头问。
“好吃。”萧€€笑了笑,“只是我年轻时吃得太多,把这一生的甘甜都吃完了。”
余下的只有漫长的沉苦与孤涩。
他把清脆的梅子从绵纸包里取出来,分给孩子们。
“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公父,你也吃。”一只软糯的小手举着一颗饱满的梅子。
“你们吃。”他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发顶,然后坐在一旁。
五十年了,他再没有吃过青梅,也不记得是什么滋味了。大概是回忆里江南细雨的味道罢……
屋外传来了鞭炮声,孩子们兴奋地涌到窗口张望。
“我想去城里看烟花!”不知谁叫了一声,萧€€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大梁城里有烟花会。
***
入夜,尚元城里火树银花,车水马龙。
沿街铺子前的柳树上都挂着各色的花灯,把整条朱雀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萧€€和小彘带着六个孩子,缓慢地行走在拥挤的人流中。
孩子们东张西望,兴奋不已。
“你们看座高楼!”一个孩子忽然惊呼道。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尚元城正东一座高楼拔地而起,楼高五层,灯火辉煌,仿佛琼楼宝殿,玉阙天宫。
“那是撷芳阁。”萧€€仰头道。
撷芳阁最早是桓帝所建,当年烛火之夜撷芳阁被毁,之后由容绪先生重建,取名倾颜阁,十几年前,容绪先生临终将倾颜阁又还给了皇室,魏€€将其重新改名撷芳阁。
五十多年过去了,撷芳阁几经沧桑,依然如故,只是当年的人,早已寥落。
此刻,撷芳阁上,魏€€正静静地凭栏倚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默默凝视着那人的身影。
恰好萧€€也回眸望过去,两人的目光隔着漫天的烟花相遇,相顾一笑间,温暖如初。
***
“魏€€,你为什么不请他上楼来观灯?”苍青道。
魏€€摇了摇头,“朕老了,不久于人世,即便现在朕能弹压群臣,可是朕千秋之后呢?”
苍青明白了,在前朝极尽荣宠的臣子,容易遭人嫉恨,等到皇帝驾崩,新君登基,下场都不大好。
所以这两年,魏€€是有意在疏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