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一圈坐的都是家中没个媳妇的,”有人搓了搓手,咽着唾沫问,“是啥感觉啊。”
殷臻眼神中流露出茫然。
他一时没听明白,轻“啊”了声。
“对啊,听说殿下有个深爱无比的太子妃,小皇孙都三岁了。”又有人羡慕且渴望,“太子妃长得啥样啊,好不好看?”
任何谣言经过一波一波的传都变得离谱,譬如说当朝太子至今没立太子妃,是因为在民间有个国色天香的意中人,身份低微不便带进宫;有人就说让一国太子神魂颠倒的这得是啥人,传来传去变了味,说东宫有只狐狸精。
殷臻呆滞地听一群军中将领七嘴八舌讲,这个说完那个说。他没跟上众人节奏,眼前无数张嘴开合,耳朵不知道先听哪一个人说话。
直到听见“狐狸精”三个字,终于反应慢半拍地眨了眨眼。
周边气压变低。
即使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殷臻并无太子妃,摄政王的心情依旧不见得多好。
尤其刚刚殷臻对他表露明显拒绝的情形下。
宗行雍往面前盘中羊肉上插了一刀,肉从正中央劈开。
坐他身边的薛进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几十双眼睛目光炯炯,殷臻脸被冷风吹得发僵,吃了一嘴大氅的毛。他招架不住这种热情,含含混混:“好……”
他在寒风中揣稳了袖子,神差鬼使地,往宗行雍的方向瞧了一眼。
咬了咬舌尖:“不€€€€”
殿下的太子妃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
殷臻想,似乎是好看的。
一直没说话的宗行雍凉凉:
“死了。”
死了。
死……了。
鸦雀无声。
薛进一匕首差点扎进自己胳膊,一众将士面面相觑,尴尬气氛从每一个人眼中蔓延。最后终于有人打哈哈道“这样啊”“没事”,又有人一言揭过了话题。
他们常年在军中,也没什么坏心思,自觉戳到人伤心事,望天望地再不望殷臻,装作若无其事地接着跟身边人攀谈。
月光满溢,人声嘈杂,和宫中冷清截然不同。
殷臻放在沸水中的心静了下来。
他隐约笑了下。
“王爷怎么知道孤死了太子妃。”他袖手,慢吞吞问。
宗行雍咬字:“太子。”
没关系。
殷臻冷静地想。
孤只要小心一点,不被抓住把柄。
没有什么东西是藏不住、戒不掉的。
篝火燃尽,冷烟上窜。天边圆月光晕朦胧。
裤脚被枯草上露水染湿。
坐太久,殷臻腿麻,起身时差点跌倒。他忍着酸胀去揉腿,小口抽气。
宗行雍:“又抽筋?”
殷臻低低:“嗯。”
宗行雍在他面前弯腰:“上来。”
殷臻又一愣。
“孤自己走。”他直起身。
宗行雍回头,要笑不笑:“想本王抱你?”
“……”殷臻默默攀上他后颈。
大部分人打着哈欠回了军帐,场地只剩寥寥几人。
“明日本王会传令,军中见太子如见本王。”宗行雍道,“想查什么去查,有问题来找本王。本王解决。”
嘈杂声远去,周遭静下来。殷臻趴在他背上,忽然道:“孤从来没有……过太子妃。”
声音很轻,还是飘到宗行雍耳中。
他没说“孤没有”,他说,孤从来没有过。
宗行雍脚步一停。
“告诉本王干什么?”宗行雍问。
殷臻在他后背闭上眼,不说话。
宗行雍非要追根究底问个答案:“跟本王说这件事干什么?”
殷臻被问得不耐烦:“孤今日看见了空营帐,要……”
“不行。”宗行雍拒绝得很快。
殷臻:“孤话还没说完。”
“想都别想。”
宗行雍:“本王让你出去查张卫的事就够了,你还想住出去?”
话音刚落他耳朵被拧了一下。
宗行雍:“……”
殷臻再次重申:“孤要住出去。”
“住出去住出去。”宗行雍眉心直跳,“大不了本王天天去爬床。”
等等,他眯了眯眼:“为什么要住出去?”
殷臻:“……张松有什么嗜好?”
他捏着宗行雍耳垂,犹如掌住一头野兽的命脉。
宗行雍:“赌。”
殷臻皱眉:“军营附近有赌场?”
“怎么没有?”
“军中生活乏味,睁眼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日太阳。本王从不限制一切能发泄精力的行为。”宗行雍浑不在意,“只要不赌到本王跟前,本王一概不管。”
睁眼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日太阳。
殷臻心里一颤。
举目望去旷野无垠,二十七城池河山尽在脚下。他伏在宗行雍背上,明明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他想问你有没有后悔苦守边关四年,想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孤,想问能不能不造反。
最终缄默地、无声地收回了手。
孤没有立场。
殷臻想。
且宗行雍完全不在意孤的感受€€€€真古怪,他脑子里只有“本王喜欢你,那你就是本王的人”这一连串逻辑,对方的感受如何,是不是接受,对他毫无影响。
殷臻觉得不太对劲,又具体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对。他在感情上的空白更甚于宗行雍,身边又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范本。
他能知道他跟宗行雍先滚上床再认识的事不对都不错了。
宗行雍再回头人就睡着了,白天太累,手指还勾着他一截衣角,呼吸清浅,面庞沉静。
€€€€想跟本王分床睡。
宗行雍心中斩钉截铁,不可能。
篱虫进到主将军帐中时宗行雍仍在处理军务,他身后床帐拉下,油灯被挑暗,影影绰绰露出人影轮廓。篱虫只抬头一瞬,立即低头。
“张松在军中三年除了嗜赌外并无异状。张卫死后军中发了一大笔抚恤金,全给他赌没了。赌场少东西闻息风曾来过一次,来要人。”
两年前宗行雍重伤昏迷,他抽身去找阙水,因此并不知具体情形。
“此事暂缓。”宗行雍道,“本王要你回京,确认一件事。”
篱虫作为死侍首领,唯一职责是保证宗行雍安全,他这些年只离开过两次,第一次是摄政王府那一年寸步不离跟着殷臻,这是第二次。
宗行雍:“去看看东宫小皇孙,他今年应该刚过四岁生辰。”
四岁。
篱虫猛然抬头:“此事不用告诉家主?”
宗行雍向后一靠:“本王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
篱虫神色多有犹豫,他飞速看了一眼帐中人,道:“少主造反的事……”殷臻既然是太子,他心中疑虑宗行雍的计划还会不会正常继进行。汝南宗氏上下对宗行雍戍边四年耿耿于怀,他甚至不知道宗行雍对殷臻四年多前的重创抱何种心思。
宗行雍眼底幽暗一闪而过:“继续。”
“那少主会如何处置太子?”篱虫问。
“别用那个词。”摄政王不满地,“本王看起来像动不动处置别人的人?”尤其是殷臻。
篱虫噤声。
摄政王思索半天,又反问道:“皇帝很好做?”
这话篱虫不敢接。
“做摄政王妃不好吗?”宗行雍面露不解,“本王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让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一个要求,在本王手心好好待着,别总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