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气旋 第55章

梁东言周身一震,他的目光像爬藤,死死盯着姜阈,不敢确认他这句话的意思。

姜阈抬起手,把文件袋递到梁东言面前,密密麻麻的英文,梁东言看不懂。

“国外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姜阈解释。

梁东言抿着唇,他像是刹时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那双深邃的眼睛失措而茫然地看着姜阈。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了。”或许是夜凉如水,姜阈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透青的白,显得僵硬、又冷血。

“所以呢?”就在须臾,梁东言的声音忽然哑得不像样子,他的眼眶蓦然红了,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的:“你想说什么?”

姜阈拿回文件袋,他低了低头,垂着眸,轻声说:“分手吧。”

这三个字比晚风轻了许多,稍不留神便被吹散。

梁东言陌生地望着姜阈,他甚至无法分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梦还是现实。

姜阈始终低着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沉默在空气里发酵,他才抬头,目光一如既往平静,然后启唇说了一句让梁东言痛极反笑的话。

他说:“对不起啊,梁东言。”

“你没有对不起我。”梁东言笑中带泪,他控制着身体的颤抖,语气里是他自己都看不起的哀求:“不要分手,我们异地恋行不行?我存钱去看你。”

“没必要。”姜阈眨了眨眼:“我们好聚好散,行吗?”

梁东言咬着牙摇头,他朝前走了一步,极近地看着姜阈,眼泪让他此时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动人、又脆弱。

“是不是你爸妈发现了?”梁东言哑着嗓子问:“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姜阈眉头蹙了下,眼底痛意一闪而过,他微微抬眸,悠悠注视着梁东言:“我要你跟我去美国,行吗?”

梁东言怔怔看着姜阈,他语无伦次:“我、怎么、去上学吗?”

姜阈轻轻笑了一声:“不可能的,梁东言。”

姜阈开口前,梁东言真的在想自己要怎么去美国,他甚至想,就算不能去上学,也可以在那里打工。

只要不和姜阈分手。

“分开吧,就算勉强在一起,我们也不会长久。”姜阈又说,几乎每一个字都在梁东言心上扎刀。

一刀又一刀,割得缓慢、却深刻。

梁东言忽然觉得自己连中文都听不懂了,他说勉强、他说不会长久。

他淡淡笑着,无所谓地要跟自己分手。

“为什么呢?”良久,梁东言失神、又认真地问。

像姜阈教他那些数学题的时候,他不理解为什么要那么解,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问题,姜阈就会生气,不准他问,说没有为什么,就得这么解。

一阵晚风吹过,有脆弱的梧桐叶由上而下飘落,像在空中翩翩起了个舞。

姜阈额前的头发被吹动,他的目光闪烁,和梁东言无声地对视着。

“就当我€€€€”姜阈偏开视线,望着落叶,叹息般道:“没那么喜欢你吧。”

梁东言心中猛地刺痛,他整个人仿若被撕碎,眼底渐渐透出不可置信,和眼泪一同落下,他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又哑几分:“姜阈。”

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是喊一声他的名字。

他甚至不敢问,为什么没那么喜欢?你对我那么好都是假的吗?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以后不要抽烟了。”姜阈望着痛彻心扉、几乎发不出声音的梁东言,建议道:“嗓子是要唱歌的。”

梁东言眼睛通红,用力地注视着姜阈,声线颤抖,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只是无辜地喊了一声“姜阈”。

“不早了。”姜阈叹了口气:“回去休息吧。”

梁东言抬了抬手,他想碰一下姜阈的肩膀、或者他的手。

可抬到半空却虚虚落下,无力又绝望。

“你等等我。”梁东言几乎在用气音、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

姜阈不解地蹙眉,梁东言抬手将眼泪擦干,眼底专注、满是央求:“等我十分钟,行吗?”

几秒后,姜阈不明所以地、缓缓点了点头。

梁东言得到回应后便转身朝南楼跑去,深夜的街道上,男孩跑动的身影挺拔却孤单。

在梁东言的背影彻底消失后,姜阈重重低下了头,一声用力的抽气声响起,姜阈单薄的身形不停颤抖着。

他的嗓子里发出细小而绵长的呜咽声,像是死死克制住自己不要哭出声,那呜咽里却透着猛烈而绝望的愤意和悲鸣。

但他无法克制,在眼泪即将落下眼眶时,姜阈猛地蹲下来,捡起两片落叶,用力地、狠狠塞进嘴里!

两片叶子几乎将口腔。塞,满,腥涩和湿咸飞快从舌尖蔓延开,味道难以言喻,汹涌地对抗着着失控的情绪。

姜阈吃劲地嚼了两下,落叶粗粝的边缘几乎要将口腔刮出血痕,等心中麻木的痛觉被覆盖,姜阈才将那两片叶子吐出来。

苦涩遍布全身,但眼泪收了回去,姜阈麻木地站着,怔怔盯着被自己嚼碎的落叶,抬手,又捡起一片树叶,将它们盖上。

梁东言在十分钟内跑回来,他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飞快跑向冷冷站着的姜阈。

姜阈平静地望着他,看他从怀里把东西掏出来。

“给你。”梁东言将那盒子递到姜阈面前。

姜阈只是看着他,却没有伸手。

“你的生日礼物。”梁东言无措地解释:“不是后天么?”

姜阈依旧没动,他几乎僵硬着,目光时而落在梁东言眼里、时而落在那个盒子上。

梁东言将那盒子一直递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局促地笑了下,透着苦涩:“就算分手了,这也是你的生日礼物。”

“拿去吧。”梁东言又补充,小心翼翼,像在哄他。

梁东言耐心地等着,很久很久以后,姜阈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比刚刚低了许多,问:“这是什么?”

“一瓶香水。”梁东言说,片刻他又低声地、像是在说悄悄话那般道:“叫航行物语。”

因为姜阈告诉过他,他最喜欢的就是海洋,危险但自由。

当时梁东言问他:海洋可以排第二吗?最喜欢的可不可以是我?

姜阈点点头说:那海洋排第二好了,最喜欢你。

姜阈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溃败,他指尖不停颤抖着,于是他只能咬住下唇,顺着那两片树叶刮出的伤口咬,直到嘴里血腥味绵延,那种抑制不住的、蔓延到躯体的痛楚才减轻了些。

“谢谢。”姜阈道,他垂着眸,慢慢抬手,接过那个盒子。

两人的指尖在盒子底部很轻地触碰了下,像碰到风、碰到阳光、碰到海水。

“没事。”梁东言仔仔细细地盯着姜阈,似乎想在这短暂的瞬间把他看够。

“我回去了。”姜阈和梁东言对视,那些藏于深处的情感像一条暗河,在他每一处细枝末节的血液里流淌,梁东言不会看见。

“嗯。”梁东言很轻地勾唇,稍一放松,眼眶便红起来,他眨了眨眼,眼泪冷不防溢出。

“学业顺利。”梁东言深吸一口气,目光颤动不舍,却极力让自己体面地祝福着姜阈。

“你也是,要成为大明星阿。”姜阈的手指用力贴着那盒子,盒子表面几乎要被他抠烂,他转过身,步伐缓慢平稳地朝小区内走去。

深夜无聊的门卫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等姜阈从人行闸口走进小区时,门卫忽然从窗口来了句:“你把他弄哭了啊。”

姜阈身形一顿,却不敢回头。

他想,何止弄哭,我还把他弄丢了。

姜阈在小区里漫无边际地走,直到梁东言看不到他,直到谁也看不到他。

他才敢蹲下来,抱着那份礼物,很用力很用力地呼吸,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肺里呼出来。

他张开嘴、抬起头,无声地大口呼吸、眼眶被眼泪盛满,顺着眼尾断线般落下,心脏疼得厉害,每呼吸一下,就更疼一点。

可有些东西深入骨髓,注定无法随着氧气和眼泪流淌出来。

去年夏天在海上的那些日子,姜阈无数次想沉入海底。

他记得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跃动的阳光、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以及那场几乎让他丢了命的入海气旋。

他一点都不害怕。

他只是担心,自己如果消失在这里,会牵连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人。

于是姜阈上了岸,回了陆地。

回来后的须臾,姜阈对嘈杂的环境一度不适应。

但就在那瞬间,他看到了梁东言。

沉静、孤寂、像入海气旋开始前的无边平静。

平静里裹挟着深不见底的危险。

接踵而至的,是台风、海啸、甚至地震,足以毁灭一切。

海上那一场,姜阈被人救起;但这一场,他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哪怕痛不欲生、粉身碎骨。

可姜阈一点都不害怕,他甚至愿意被毁灭得更加彻底一些。

姜阈哭得浑身冰凉,六月初的江南,姜阈却比在海水里挣扎还要冷、比巨浪拍打在身上要更痛。

可以更痛一点,姜阈想,就让他更痛一点吧,他罪有应得。

梁东言在梧桐树下站得忘了时间,他像是做了一场绮丽而甜蜜的梦,在梦里,遇到一个惊艳而铭心的人。

那个人教会自己很多事,他让自己勇敢,告诉自己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甚至教会了梁东言,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然后他和梁东言说,我也喜欢你。

梁东言不愿意让结束变得太糟糕,更不想让姜阈难堪。

即使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像华丽的开始配了个草率的结局,姜阈明明告诉过他,作文不能这么写,会被扣分。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写,梁东言失神地想,是因为我并不是一场重要的考试吗?

梁东言不知站了多久,久到门卫看不下去,给他拿了包纸巾走过来。

“天快亮了,小伙子,回去吧。”门卫把纸巾塞到梁东言中,朝他挥了挥手之后转身。

梁东言低头看向纸巾,目光却被腕间那抹红色刺痛,他脸上闪过一丝灼烈的痛楚,下一秒,梁东言将那挂着相思豆的红色手绳一把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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