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姜阈正在扬城大学里转悠,看到消息后凌乱了半晌,直到闵萱又艾特了他一遍,他才别无他法地给他们发了酒店位置,又转身朝校门口走,打车回酒店。
两人和姜阈差不多同时到酒店,姜阈下车后姜秉泽的车刚进停车场,他走过去给闵萱开门,闵萱下来后径直走向后备箱,然后打开。
姜阈看到两人从后备箱里拿了两只行李箱出来,额角不可避免地跳了下。
“爸妈以前只有工作的时候来扬城开过会,还没好好逛逛,正好都退休了,趁着这个机会,来玩两天。”
闵萱说得敞亮自然,让姜阈无从拒绝。
姜阈暗自叹了口气,上前接过行李箱:“走吧,我去帮你们开房间。”
虽然扬城是旅游城市,但还没入春,相对一个月后的热闹,现在还是淡季,酒店房间还够。
到了前台,闵萱在姜阈身旁让他开个大床房就好,但姜阈还是让服务员开了套房。
他知道这两人住不惯大床房、活动不开,壮年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被伺候惯了,看着只是一对平凡的中老年夫妻,但都很娇气。
“姜阈,钱够用吗?不够问爸妈要。”电梯里,姜秉泽忍不住说。
姜阈摇头:“够用。”
之前电影的奖金还剩一部分,这部电影的片酬也已经付了一部分。
“嗯,我们的退休金很富余,你要是缺钱随时找我们要。”闵萱也说。
“我不缺钱,别担心。”姜阈道,这时电梯到了套房的楼层,电梯门刚一打开,谭青就带着他的助理站在外面。
“哟,小姜啊?”谭青没意识到姜阈和这对夫妻认识,只笑呵呵跟他打了个招呼。
姜阈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他面上有些尴尬:“谭导好。”
姜阈话音刚落,姜秉泽和闵萱便齐刷刷向他看去,两人当领导当惯了,这一瞬间的注视,猛地让谭青有点心虚。
“这是?”谭青意识到这两人似乎是和姜阈一起的。
“给谭导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父母。”姜阈带着姜秉泽和闵萱走出去,在这种状况下,只好主动介绍起来。
“诶哟,是叔叔阿姨啊。”
谭青立马上前一步,刚想寒暄一下,姜秉泽便伸出手,像极了那些接待贵客的大人物,和谭青握了握手,语气宽和,语速缓慢:“你好,是谭青导演,对吗?”
谭青立刻有了种被审视的感觉,甚至莫名其妙心虚起来,他点头:“两位是来陪姜阈拍戏呀?”
闵萱摇头笑道:“打算来扬城旅游,顺便拜访几位老朋友,知道姜阈在这里拍戏,就和他选了同一家酒店。”
“这样啊。”谭青点头:“过两天姜阈带上爸妈,我请客,和两位好好聊聊。本来这两天挺空的,但文化局那边临时出了点岔子,有个园林现在不让拍了,我这焦头烂额的实在是没空招待两位了。”
“文化局?”闵萱看向姜秉泽,问他:“扬城文化局在位的还是胡翰吗?”
谭青一脸懵地看着像讨论天气一样讨论文化局局长的两位家长,咽了咽口水。
“爸妈。”姜阈出声打断:“不打扰导演了,我送你们回房间。”
姜秉泽看了眼姜阈:“胡翰以前是爸在干部培训班的师弟,调到扬城当文化局局长之前,在东吴当了两年博物院院长呢。”
姜阈沉默着没再说话,无奈、又无法再阻止,如果不是想插手这件事,自己的父母压根不会当着导演的面把这种事说得一清二楚。
“谭导演。”闵萱客气地看着谭青:“你们这个拍摄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我们能帮上点小忙。”
第93章 直到过了十九分钟
谭青并没有让姜阈父母介入这件事的打算,不管怎么说,拍摄这么大的事他还是相对小心,怕万一弄巧成拙彻底拍不成。
于是一开始谭青婉拒了两位的好意,直到这天下午,他带着助理、准备了万分的诚意,但和园林负责人的周旋还是节节败退。
就在谭青快被这负责人气得七窍冒烟还不能发作装孙子时,负责人接到一个电话。
等他挂了电话,几分钟前的嚣张消失得荡然无存,他甚至搓着手站起来,笑得心虚,语气谦虚得要命:“谭导,您不早说这事儿胡局那边都批示过了?害!害得我还担心领导们不同意呢!”
谭青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也知道这事儿成了,等这负责人甩锅的同时又提了几句胡局,他才试探性问:“您说的是胡局长胡翰?”
“那肯定的。”负责人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说以后园林里的拍摄随时联系他,他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谭青这边没和这位局长有过接触,那能让局长一个电话打到这负责人这里的,就只剩自己中午偶遇的姜阈父母那边的可能性了。
谭青这一下拿不准了,他没立刻去问姜阈,而是先让助理去查查姜阈和他父母的背景。
查出来的时候谭青有点懵,甚至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约姜阈一家吃饭了。
“人家大概也不稀罕咱这一顿饭。”车里,谭青纠结了半晌,拿不准主意地给制片人发消息。
“问一下吧,明儿等我到了,咱一起招待。”
“行。”谭青回完制片人便给姜阈发了消息,姜阈正在陪同父母逛街,询问过二人的意见后很快回复了导演:“我爸妈说没问题,谭导您定时间地点就行。”
“胡翰知道我们来了扬城,晚上邀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带上你。”
正好说到这个话头,姜秉泽便把中午和胡翰通话时的提议说了出来。
姜阈的神情只有一瞬的迟钝,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胡局帮了剧组的忙,于情于理姜阈都应该去。
晚餐是姜阈熟悉的场景,大人们之间的恭维寒暄、对他的赞扬和期待,又碍于外人在场,姜阈不能对父母谈论到未来发展表达抵触。
似乎正是借着这顿晚餐,姜秉泽和闵萱把这段日子里不敢提的话题都提了。
对姜阈当演员未来的规划、一些隐患的提醒、几年内应该达到的某个目标......两人仿佛在家早早准备了这一切,就等哪一天有个契机,来说给姜阈听。
像是那八九年从姜阈的人生里倏然消失,他还是一名品学兼优的中学生,在德高望重的父母的安排下,进行着自己井然有序的人生。
即使中间出了差错,他们也有能力拨乱反正。
他的人生像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渔网中,他短暂地、像那些自以为已经逃出升天的鱼一样、以为自己可以彻底逃出这只网,殊不知有些羁绊让他一生都无法回避。
晚上九点三人回了酒店,姜阈找了个借口让两人先上去,自己则在楼下透气。
酒店外空气很好,姜阈走了一百多米,然后在一个隐秘的岔路口蹲了下来。
他忽然没什么力气了,他难以呼吸、不想再往前走、也不可能回酒店,他的影子在路灯下隐隐起伏着,他整个人闷得难受,想吐、想流眼泪、想把很多东西排出体外。
姜阈看着远远近近的车灯,他想,如果这时候有一辆车出现,把他撞死就好了,只要一下、把油门踩死、一下就好了。
然后有一辆车的车灯越来越近,姜阈清瘦地蹲在那里,那一瞬间他有些开心,他一动不动,想让这辆车看不清自己,然后朝自己开来。
但这车忽然停在了他面前,明亮的车灯把姜阈的视线恍地模糊,他看到有人下了车,然后三两步走过来,站在自己身旁。
姜阈抬起头,看向同样被车灯打亮的人。
梁东言一身黑衣、高高地站着,低头注视着姜阈,姜阈看不真切,似乎在他眼底看到悲悯、亦或是可怜。
就在他以为梁东言要把他带走时,梁东言忽然也蹲了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问他:“抽吗?”
姜阈顿了下,然后摇头。
“介意我抽吗?”梁东言又问。
姜阈继续摇头。
梁东言抽出一支烟,熟练地点燃,然后衔在唇间,烟雾在汽车的大灯下有形地散开、再融在空气中。
无人经过的岔路口除了汽车发动机的隐隐声响,再无其他声音,就这么静了很久,直到梁东言一支烟抽完,他熄灭了烟,又不痛快地咬了下烟嘴,声音低哑清冽:“从高中毕业开始我就没抽烟了。”
姜阈看着他,目光不动。
“姜阈,你刚刚想干嘛?”梁东言看向他,目色发沉,压抑着极深的愠意。
姜阈低下头,然后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却问:“你来干嘛?”
梁东言没说话,然后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姜阈不说话了,梁东言重新开口:“你还没回答我。”
“我没想干嘛。”姜阈继续低着头,回答他。
“你给我的倒计时还算数吗?”梁东言眼底微红,声音愈发哑了。
姜阈点点头。
“撒谎。”梁东言咬牙切齿,他忽然扯起姜阈的衣服,强迫他抬头,他指着正前方那离得不到两米远的汽车:“你他妈就是这么信守承诺的?!”
梁东言站起来,动作用力地把姜阈也拽起来,他眼中猩红,灼烈地望着姜阈:“你把我当什么了?”
姜阈疲惫地望着梁东言,他想说对不起,却又难以启齿。
“我跟个傻逼一样天天算日子等4月19号,你大晚上跑这儿来找死!”
梁东言第一次在姜阈面前发火,他抓着姜阈的手都在发抖,姜阈觉得梁东言好像要哭了,他抬起手想碰他,梁东言却猛然松开他。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梁东言喉咙用力得几乎要撕裂,他像个糖果被骗走的小朋友,眼中的痛苦直白又具象。
梁东言不再留恋地转身回到车里,车前,姜阈怔怔地站着,他似乎也往前走了一步,但又走不出更多。
梁东言凉薄地看了眼姜阈,然后挂挡,往后倒车转弯。
他要走。
这个猜想进入姜阈脑海的一刹那,他的绝望忽然汹涌而来,那些无力和悲伤通通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此生从未体验过的慌乱。
姜阈不管不顾地跑上去,在梁东言转过头,要把车往前开时,姜阈已经跑到了他的窗前,梁东言猛然踩下刹车,惊出一身冷汗。
姜阈急促地、焦灼地拍打着梁东言的车窗,他眼中急出水光,不停喊着梁东言的名字。
梁东言降下车窗,看着手足无措、急得已经在掉眼泪的姜阈。
“梁东言...”
车窗一打开,姜阈的手就攀了进来,他紧紧抓着车门,生怕梁东言离开。
姜阈声音细弱、却清晰:“我发病了...我不是真的要去死,我只是发病了,我没有骗你,你别走,我发病...短的话半小时就能好,不,十九分钟、我记录过,最短的时候十九分钟,你相信我。”
姜阈焦急地一直在扯梁东言的车门,他不停念叨着你别走、我没骗你,他紧张地看着梁东言,在某一刻忽然愣了愣,他的挽留停止,忽然无措地问:“你为什么哭?”
梁东言闭了闭眼,他打开门下车,牵过莫名的姜阈的手,把他带到副驾,塞进去,然后给他扣上安全带,自己再坐回主驾驶。
“我不会走。”梁东言将车窗都闭上,他胡乱抹了把脸,然后看向姜阈:“只是...快气死了。”
姜阈一时无言,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然后抬起手,去擦梁东言脸上遗留的水渍,梁东言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人紧紧拥抱在怀里。
心跳贴着胸膛,再传达给另一颗心脏。
“我不是故意的,我说话算数。”姜阈闷闷地说:“别哭了。”
“...没哭。”梁东言把人抱得很紧:“开着窗太冷了、你又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