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纪易唯敏锐地发现方玄苍白的嘴唇下，生长着两颗又长又细的尖牙。
纪易唯呆木地移下目光，抓着他衣服的手也发生了变化。
枯瘦白净的手本身带着一种颓败之感，但尖长的指甲又给人锋利危险之感。
纪易唯手指间的烟一点点顺着手指往下滑落，他凝住心神，继续看了下去。
方玄下半身的裤子破碎不堪，两条腿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色光滑两米多长的蛇尾。此刻蛇尾焉溜溜地缩在床上，不受主人的控制。
逼仄的房屋死一般的寂静，唯有两颗心脏汹涌地跳动。
方玄松开了手，睁大眼，审视陌生的手和可怕的“腿”。
……他果然是怪物，不是人类。
他在什么时候吃掉了方玄，夺取了他全部的记忆？
是不是十八岁的时候，在系统脱离了那一天，那时候这个任务者是不是已经死亡了，所以系统才没能在身体里？
后来他成为了方玄，继承了方玄的一切，系统又回来了？
曾经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你为什么在流泪？”
“好亮，好亮……”
他当时为什么流泪？
为什么对着黄昏说好亮好亮？
是他看到了好久未见的白天，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辉煌灿烂的黄昏，看到了任意飞翔的鸟，还是逃离了黑夜得到了自由？
他不知道。
“方玄，纪大哥，外面的怪物好像有点不对劲。”张安励扛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显示的是怪物蜷缩的模样。
“它们好像，很痛。”
“对啊。”夏知来到门前，敲了敲门，“老板，方玄，你们出来看一看。怎么没动静，难道睡着了？”
纪易唯喉咙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他哽咽了一下，压平声线，“等会，在穿衣服。”
“行吧，老板。”夏知得到回答，嘿嘿一笑，“我们先等会。”他拉着张安励小英几人坐到客厅里，谈论论坛里发生的事情。
外面的交谈声透过门缝传达进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色蛇尾，尖锐的指甲，其后扯过旁边的被子盖在腿上，但锋利的指甲不小心割破被褥，里面的棉花洒了出来。
他们都默不作声地注视这道破口。
屋内烛火闪动，蛇尾轻轻挪动，发出鳞片摩擦的“呲呲”声。
他抬起头，前方纪易唯一动也不动，眼睛暗沉，面容下面仿佛翻滚着波涛巨浪。
良久，他垂下眼道：
“我不是他。”
纪易唯表情严峻，烟从手中一泻而下，几点火星因撞击四处飞扬到空中，很快落在冰凉的地板，熄灭了火光。
第54章
纪易唯嘴角绷得很紧，像是被拉开到极限马上要断裂的弦，可接下来的语气并没有表现出对方玄负面的情绪，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他。”
“嗯。”方玄的回答如同往常，声音清冷又稳静。
身为怪物的他，吃了人，夺取别人的一切，占据他人的人生，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骗了亲近的人这么久，这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是罪该万死、人人得而诛之。
“你什么时候吃了他。”纪易唯双手紧握，手背上的青筋呼之欲出。
方玄忍着身体的剧痛，没有情感地说：“可能在十八岁。”
“可能，十八岁……”纪易唯的手倏然无力，慢慢松开了，“你连准确的日期都没办法确认，给我这么模糊的回答？”
刺痛又如针扎一般席卷全身，方玄抓着冷冷的蛇尾，让头脑清醒点，“嗯。”
“所以那一天你才这么反常，能与我这么亲近，我想要了解的信息你都能大致给我回答，是内芯已经被替换了。”他的双眸深不见底。
方玄咬着牙，额头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汗珠直直流下，与透明的眼泪混为一体，顺着眼角蜿蜒流淌。
“你……”纪易唯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手还未离开大腿，便被外面夏知的声音打断了。
“论坛有异样啊，方玄，老板！我们最好简单商量一下，你们有看见么？有的大陆的彼岸花变成了蓝色，这是什么意思？”
纪易唯听闻，快步走出这间房屋，头也不回地关闭卧室的门。
“纪大哥，怎么你一个人出来，方玄呢？”小英蹙眉，望着那扇门。
纪易唯翻出烟，连吸了好几口，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墙壁，“他发低烧了，我让他先躺着，免得起床着凉。张安励，给我衣服、药和被子，再拿出几桶水来。”
张安励本啃着指甲，手足无措地放下双手，“……好，好。”
“又感冒了吗？”他们揉搓着脸部，揪心说，“方玄再生病，我怕凶多吉少。前面温度越发低，甚至很多正常体格的人都可能撑不下去，这该如何是好？”
段月薇低着头，手捏了捏怀中孩子的小手，阴云始终弥漫在她的眼眸。
“纪大哥，我，拿进去。”张安励找了三个袋子，装下衣服和药。
纪易唯给了个眼神，示意放在茶几上，等会他自己拿进去。
赵大勇见方玄情况暂时良好，也不好在这件事情停多长时间，立马言归正传，向他们汇报信息。
“白天我几乎翻了一整天的积分排行榜，有一半的人没达到250万积分，这句话说出来比较冷血，很多人是国外的玩家，对我国影响不大。但每个地方接下来必然会出现杀戮争斗，只是或多或少而已。而且我们得更加谨慎防备他人，合作伙伴也得多加提防，人心时时刻刻会改变。”
“嗯。”纪易唯扔掉一根烟头，又点上一根。
方玄看着那道紧闭的门，眼里呈现出每个人的表情，他扭过头，扯过被子的一角，底下的蛇尾确实不是幻象。
他打开论坛。
论坛里的玩家人心惶惶，都在报各个大陆的信息。全世界第三层的怪物表现出异样，有的扭曲蜷缩，有的因受不了疼痛发出嚎叫。除此之外，那些没能完成任务的大陆，红色的彼岸花已经变成了蓝色。
一个大陆的人说：
【我们这边只破坏了几处血管，我看了看地图，一半蓝色的花，一半红色的花。】
【有的大陆全是蓝色的，正好对上没有杀完丧尸的地方，有的只有三分之一蓝色，像方玄所在的大陆，几乎是红色。所以蓝色的花是不是预示能出现在白天的怪物？】
【糟了糟了，十个大陆，只有四个大陆是红色的，两个大陆全是蓝色，四个大陆蓝红各占一些。不行了，我在这里待不下去，我得转移阵地。】
【死吧，全都死吧，我们都是自私、只为自己活的家伙，全然不顾他人。这次不就是妥妥的例子，都末日了，还得争个你死我活，到处推卸责任。这下开心了吧，谁都没有完成。】
【没救了，一群愚昧无知的蠢货。怪物能在白天出现，还能伪装成人类，你分得清它们吗？】
自己是出现在末日前的怪物，被系统划分为玩家，所以能得到完整的虚拟屏幕，可末日后的怪物不一定能得到。于是，他给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
【怪物无法得到我们聊天和论坛信息，我们可以利用这点，随机设下几个暗号，谁没办法说出自己对应的暗号，它便是怪物。】
其他人想了想，表示赞同，这个方法简单又有效。
他们焦躁的心仍是沉静不下来，又问：
【我的积分还差一点！这两天我们必须前往第四层了，难道要通过杀人得到么？下一层要S级道具，我们怎么办？】
【有没有解决的方法？现在唯一的解决方法是打破玻璃，杀死下面的怪物，获得积分和道具！】
方玄道：
【目前无法解决。
道具破不开玻璃。】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想方设法得到积分。
【……哈哈，要我再去杀人吗？我做不到，这是犯法！再杀下去，我会进入地狱，接受惩罚。】
【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没给我们活路。】
方玄不理睬这些悲观的回复，他猛地想到一点，两次怪物都消失在某个方向。
那边究竟有什么？
他回头凝视了会白色的门，旋即把两只怪物召唤了出来，不抱希望地问它们有关游戏的信息，而怪物一问三不知，显然记忆已被道具清除个彻底。
“去城市西北方向的郊外，查看二公里到十公里的情况。”他把一百多只怪物放到外面，怪物们无神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它们环顾四周满地打滚又到处徘徊的怪物，遵循主人的指示，奔向远方。
外面的红光穿透每个怪物，然而被召唤出的怪物不受任何影响，它们快如闪电地巡视完这片土地，满眼红色的花来回摇曳，其中有几朵淡淡的蓝色夹杂其中，几乎让人忽略了它们。
怪物们收集好信息，吐着舌头，像一只只小狗般摇着尾巴跑了回去。
主人的声音出现在耳旁。
“蓝色的花，没了。”
“几朵？”
怪物掰掰手指头，“两朵。”
“嗯，回来。”
它们眨眼间不见踪迹，身边的怪物毫无察觉。
还是有漏网之鱼，血管没有完全被破坏干净，可能几条细小的血管途径重要的地方，带给了它们生机。
但总的来说，我国的情况相比其它大陆，已经把可怖的后果减到最小了。
方玄抹掉汗水，把疼痛嚼碎直往肚子里咽。他撑了下来还没多久，红光又一次穿过窗帘，降临到头上。
身体像是坠入刀山火海，他不禁抓紧被褥，下半身的蛇尾恣意翻转蜷曲。
这一次身体的反应和先前又有了不同。
方玄骤然感觉口干舌燥，肚子咕咕直叫，一种香甜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大脑似乎被气味蛊惑，对身体强制发出指令€€€€吃了他们，美味的食物。
大脑同时又诉说着：
身体长时间没能吃肉，无法从食物中摄取能量，它虚弱到濒临死亡。
你得立刻得到食物，吃了他们。你看，那扇门近在咫尺，你可以随时打开它，享用美好的食物。他们会满足你的味蕾，填满你的肚子。
方玄大脑混沌，双手撑着床铺，轻轻往前动了几步，等他一手悬空之时，恍然清醒。
这就是真实的他？
只被欲望本能驱动，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