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雪山行 第27章

他上个月去大跳台集训队观摩训练,见到的都是一些年龄很小的队员,脸庞青涩稚嫩,现阶段还谈不上什么技术水平,但未来无限可期。他对此还是很乐观的。

但是就在刚才,他第一次看到国内成熟运动员在比赛上的发挥。视频里,那位运动员摔倒在着陆坡上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踉跄了一下,从来没有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国内选手和冰雪运动强国选手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为什么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因为在以前的国际赛事中,他几乎从未在大跳台比赛上见到过中国选手的身影,即使见过,也都是预选赛上就早早淘汰。

“槐哥,你对我们国家队没信心吗?”

听到杞无忧有些失落的声音,徐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是。”

他看着少年干净而不染尘埃的眼睛,缓缓道:“就像我不知道这十年的差距该怎样弥补,我只是,不太确定,三年的时间,可以让你们有多大提升。应该说,我对我自己没有信心。”

杞无忧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消除徐槐的顾虑,想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你要相信你的能力。”声音里没什么感情色彩,显得冷冰冰的。

徐槐一直是一个坦率自信的人,但他的自信建立在对自己有清醒认知的基础上,他很清楚自己在执教方面并没有多大的权威性。

“槐哥,那你总该对我有信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出神间,徐槐又听见少年的声音,比起刚才多了几分坚定。

他抬起眼皮,望进杞无忧的眼睛,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升起一团火焰,竟让他有种灼烧感。

“不只是我,还有我们队里的其他人,他们都和我一样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

“明年如果我参加冬运会的话,会拿冠军给你看。”杞无忧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是一句誓要实现的誓言。

“好啊,”徐槐被激起了一些意气,“不如我们把目标定高一点,在国际比赛上拿冠军?”

这个跨越幅度似乎过大,杞无忧蹙眉:“这个……好像有点难?”

“不难,小杞,”徐槐微微俯身,两人距离拉近,“以前的我可以做到,以后的你也可以。”

离开徐槐的房间前,杞无忧按照惯例询问他明天什么安排。

这次徐槐的回答却不像之前那么果断,斟酌片刻,才道:“既然你肖教练说我们在过二人世界,那我们明天还是别过了吧。”

杞无忧:?

“我带你去个没去过的地方玩儿,好吗?”

还以为徐槐不想带自己玩了,杞无忧绷紧的神经骤然松了下来。

“好的。”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吗?”

只要跟着徐槐,去哪里都可以。但杞无忧还是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话问:“去哪儿?”

“你认识谭涟吗?”

“谭涟?”杞无忧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而且相当有印象,“你说的是,U池的那个谭涟?我听说过他。”

谭涟是中国单板滑雪第一位世界冠军。

北京冬奥会申办成功之前,在单板滑雪国际赛事中取得过成绩的中国运动员屈指可数,谭涟就是其中之一。他曾在单板滑雪U型场地技巧中拿到过世界杯年度总冠军,然而那时国内的雪上运动几乎没有任何热度,就算是世界冠军也鲜为大众所知。后来他因伤退役,拒绝了专业队的聘邀,开始从事雪上运动的推广工作,开办滑雪学校,创立滑雪运动品牌,退役后的事业发展得有声有色。

杞无忧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

集训队里有从U池转项过来的运动员,和谭涟打过交道,对谭涟的评价不太正面。

杞无忧没接触过谭涟,也不太关心别人对他的评价。但谭涟既然是徐槐的朋友,杞无忧便先入为主地给了张好人牌。

徐槐在雪圈的朋友遍布世界,他以前兼项U池,和谭涟一起训练过,也一起参加过不少比赛,关系一直不错。

得知徐槐来了中国,谭涟早在上个月就盛情邀请他去万龙滑雪场玩。

“他最近几个雪季都在万龙当私教,我们明天去U池玩儿吧?嗯……或者让他来云顶也行,云顶的U池更好点儿。”

杞无忧只想和徐槐一起待着,不太想和其他人打交道。但因为对方是徐槐的朋友,杞无忧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明天去找他,他没有在带学员吗?”私人教练为学员提供一对一指导,一般提前约好课的话就不会轻易变更。

“没有啊,我问过了,他明天下午休息,我们可以下午去找他玩儿。”

“……好吧。”杞无忧颇有些遗憾道。

今年雪季,云顶和万龙首次合作开展“云龙通滑”,两座雪场部分区域的缆车是互通的,一张雪票可以直接联通两个度假区。

徐槐和杞无忧上午依然在云顶滑,下午坐缆车去了万龙。

午后天气晴朗,谭涟正坐在一家餐吧的露台上喝下午茶,见到徐槐过来,站起来和他拥抱了一下:“Ryan,好久不见了。”

“谭哥,上次见你还是在铜山呢。”

等两人抱完,杞无忧也跟着徐槐叫人:“谭哥。”

谭涟这才把目光转到他一旁的少年身上:“这位是……?”

“杞无忧,是我以后要带的队员。”

“就他自己来了?”

“嗯对。”

徐槐解释了一下带杞无忧来崇礼玩的原因。

谭涟听后,眯了眯眼睛。即使事出有因,即使徐槐为人热情,但他一般也不会热情到这个地步吧,这简直是在免费当保姆帮人看小孩儿。

“看来你挺喜欢这小孩儿的啊。”

“嗯,他很厉害,我很喜欢他。”徐槐毫不遮掩地夸赞道。

第28章 怎么对我负责

听到这句话,谭涟明显一怔,瞥了眼刻意压制着嘴角笑意的杞无忧,“你是从哪个省队出来的?”

杞无忧还在脑中组织着语言,徐槐已经替他回答:“他是去年跨界跨项选材进的国家队,之前练的是武术,在嵩山少林寺。”

谭涟盯着杞无忧看了好一会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难得啊。”

然而心中暗想,这小孩儿之前根本没接触过单板滑雪,才转项半年而已,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又能有多厉害?徐槐怕不是被真爱影响了判断力吧?

众所周知,徐槐一直对中国功夫很感兴趣,堪称真爱。他读大学时在东亚语言与文明系,研究方向是宗教学,以佛教为主,而杞无忧刚好就是学武术出身的少林寺弟子。

“随便点,我请。”谭涟把饮品单递给徐槐。

徐槐喝的是自己常点的热红茶,杞无忧瞄了下饮品单,最后点了杯黑咖。

“你喝黑咖?”徐槐皱了皱鼻子,好像已经闻到了黑咖酸涩的味道,“这个很苦的。”

杞无忧几乎立刻道:“那我换一个。”

于是换成了杯暴打甜蜜橙,饮品单上唯一一个有“甜”字样的饮品。

然而徐槐又发表意见:“暴打?听起来好暴力的样子,甜蜜橙做错了什么。”

杞无忧:……请问你关注的重点为什么是暴打而不是甜蜜?

谭涟笑着摇摇头,“你怎么这么多意见,人家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不是徐槐意见多,主要是这个名字成功引起了他的好奇,想看看暴打甜蜜橙到底是怎么个暴打法。

他跑进餐吧里,观看店员对着橙子一顿猛锤,下手的确非常暴力,让他不禁为甜蜜橙默哀两秒。

两杯饮品被徐槐亲自端到露台。他弯下腰,把橙红色的果茶放到桌上,高大的身影遮挡住阳光,投落下的阴影将杞无忧笼罩。

“槐哥,”杞无忧微微抬起头,他没有立即喝,而是把玻璃杯往徐槐手边推了推,“你要尝一下吗?”

据他观察,徐槐似乎挺喜欢橘子橙子这一类的水果。

“嗯,”徐槐直起身,没有客气地尝了一口,“好喝!”并给予了高度评价。

暴打甜蜜橙里放了许多橙子片和柠檬片,口感酸甜,还带着一点茉莉花茶的清香,里面加了冰块,感觉更适合夏天喝。

他没有用上面的吸管,而是直接把杯子端起来,就着杯沿啜饮了一小口。他并不介意和熟悉的人共用一根吸管,但怕小朋友会介意。

杯壁上凝结着水珠,仿佛还有一些残存的体温,杞无忧拿着玻璃杯,悄无声息地咬着吸管,一边听徐槐和谭涟聊天,一边喝完了整杯暴打甜蜜橙。

老友相见,似乎总要回忆从前。

谭涟加入国家队的时间比肖一洋还要早一点。

当时的单板滑雪国家队项目单一,只有U池一个,没有别的选择余地。那时候,大家都不熟悉这项运动,最早一批练U池的运动员大多数是从高山滑雪转项过来的,教练以前也是教高山滑雪的,所有人,包括教练在内,对单板滑雪的了解都十分有限。

第一批运动员和教练员就这样一腔孤勇地从零起步,艰难地沿着这条路摸索,不止是为了他们自己,更是为了给后来者铺路。

可惜命运有时就是爱跟人开玩笑,谭涟从十二岁那年接触单板滑雪直到退役,坚持了四个冬奥周期,整整十六年,最终还是与冬奥会领奖台失之交臂。谭涟在那届冬奥会上折戟的同时,徐槐收获了一枚银牌……

两个男人聊天的话题不外乎滑雪、比赛、运动员这些,偶尔徐槐会把话题往杞无忧这里引,让小朋友不至于感觉到被冷落。谭涟讲他自己,也讲了一些关于徐槐的往事,杞无忧听得津津有味,即使全程一言不发,也完全不会有被冷落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话题过渡到两个病友交流病情。

“那你腿现在怎么样了,钢板取出来了吗?”徐槐问。

“好着呢,早就取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经不起太大折腾了,平时也就教一教学员,”谭涟语气坦然,又问道,“你呢?”

“我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能滑,”徐槐神色轻松,“不过下个月还要复查一下。”

“去哪儿复查啊?去卑尔根还是……”

“就在北京吧,拍个片子还跑到卑尔根拍吗,”徐槐淡声笑道,“不至于。”

关于伤病的话题,谭涟刚一提起来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突然想到,旁边还有个刚滑了半年的小朋友在场,他们这两个已退役的伤残人士在这里大聊特聊病情,怎么听怎么劝退。

所以聊了两句谭涟就赶紧把这个话题给岔开了,免得让这位日后的滑雪新星对于训练和比赛产生心理阴影。

杞无忧对伤病倒是没什么阴影,但听到徐槐的伤,还是难免眉头紧蹙。

雪上技巧类项目一向以爆发力著称,正式比赛中,从起跳台出发到最后落地全程时间只有几十秒,运动员必须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高难度的空翻转体等动作,这对于身体各项机能状态的要求极高。

滑雪运动员的巅峰时期很短暂,有时候比一个奥运周期还要短,大多数人在赛场上都没有几个四年。

随着年龄的增长,状态下滑是必然的,但除了年龄之外,最重要的还有伤病的原因。

伤病几乎是横贯所有运动员职业生涯的最大关卡。

杞无忧在训练结束后的夜晚,偷偷看过许多场徐槐过去的比赛回放,知道他在哪场比赛里成功做出新动作,创造了历史,也记得他在哪场比赛里出现过失误,受了或大或小的伤。

2016/17赛季的洲际赛,那应该是徐槐失误最严重的一次。

在前两跳接连出现失误的情况下,到了第三跳,他依然没有放弃,坚持上场比完全程。这场比赛他原本就是带伤上场,起跳之后身体还是不受控制,最终在旋转了五周之后从空中狠狠摔向了地面。

那一瞬间,他听见解说员懊恼的大叫与场内观众的惊呼,而屏幕前的杞无忧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等意识回笼,看到的是徐槐被赛道滑雪医生上了夹板之后抬下去的一幕,从屏幕里一晃而过,他想要看得更仔细点,但镜头已经切换给了下一位出场的选手。

比赛时,医疗救护人员会一直在雪道旁待命,一旦有运动员摔倒受伤,就会立即赶到伤员身边进行紧急处置,处置完会立刻撤离出赛道,以免影响到后续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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