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斯吴:“差不多能听懂吧。”
他们几个老队员以前在日本训练过好几个月,也在比赛中认识了一些日本滑手,因此还是粗浅地掌握一些日语,仅限于日常交际。
“槐哥在问,uzura怎么没有来。”
王飞跃嘴里念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发音,问田斯吴,“uzura是谁?”
“今井野啊,uzura是槐哥对他的爱称,槐哥可喜欢他了……”田斯吴继续说,“哦你们应该知道今井野吧?上个赛季单板大跳台世界杯卡德罗纳站的冠军。”
王飞跃:“我知道我知道,原来是他啊€€€€所以他为啥没来?”
“不知道……后面的我就听不懂了。”
教练和队友们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话题,讨论日本选手在预赛中的表现。
日本队参加男子组预赛的四位运动员全部都进入了决赛,而且在前十名中占据了三位,女子组预赛的第一名也是日本选手。
单板滑雪是一项竞争激烈的项目,运动员们你追我赶,从来没有哪个国家队是常胜之师,青黄不接反而是常态,日本队好像是个例外。
上个赛季国际雪联积分榜前十六名中,日本滑手一共占了五个。这次比赛被分在第二段的滑手只有一个,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小将,此前几乎没有参加过什么国际赛事,但最后以第五名的名次进入了决赛,令人刮目相看。
日本队近些年在单板滑雪各个项目上人才辈出,后备力量强大,新生代滑手们既年轻又有潜质,个个都有拿牌的实力。
“挺羡慕他们的。”纪教练感慨了句。
杞无忧还在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面前忽然一道阴影落在桌沿上。
他抬起头。
徐槐手里端了一小碗牡蛎奶油汤,放到杞无忧手边,“我看到你刚才没有盛汤。”
杞无忧一愣,“……忘了。”
“尝尝,”徐槐回到座位上,“这个汤很好喝的,没有腥味儿。”
这家自助餐厅有各种各样的海鲜,特色菜是三文鱼刺身,肉质鲜甜滑嫩,口感绝佳,但徐槐注意到,杞无忧好像不太喜欢吃生的东西,海鲜吃得也不多。
杞无忧尝了一口,入口是一股浓郁的奶油甜香,的确没有什么腥味儿。
“槐哥,”王飞跃好奇地问道,“今井野为啥没来?”
“因为……”徐槐张了张嘴,却又迟疑了下。
看他的反应好像是有什么隐情,王飞跃更八卦了,眼巴巴地望着他,队员们也都来了兴趣。
“他训练的时候,在公园的小跳台下面,不小心撞到一个小朋友,把小朋友铲飞了。”
王飞跃:“……人没事儿吧?”
滑雪把人铲飞,听起来离谱,但在雪场上又很合理。
“都没大事,他受了一点伤,目前还在休养,影响不大,他这个赛季的首要目标还是那几场大赛吧,可能要到十月份才会参赛,”徐槐叉起杞无忧刚才给他剥的龙虾肉塞进嘴里,停了会儿,才接着说,“他这个属于意外事件,那个小朋友好像是偷偷跑进来的,当时没有人注意到,还好uzura刹得及时,不然的话就真的会出大事。”
“槐哥,你很喜欢他吗。”杞无忧忽然问。
“啊?”徐槐正在吃银鱼蛋饼,闻言放下叉子,眼底闪过茫然。
“还好吧,我觉得他很厉害。”
他对实力强劲的滑手都比较关注,喜欢的也有很多。上个赛季,今井野作为新人势头正猛,Sven在和今井野同场竞技时几乎没赢过,找徐槐哭诉,还在他这里立下誓言,说这个赛季一定要赢回来。
瞥见杞无忧紧抿着唇,眼神有些黯淡,徐槐又笑了:“小杞不用担心,你以后会比他更厉害的。”
真的会吗?
杞无忧原本也这样想,可经历了下午的预赛,此刻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雪季越来越近了,接下来的赛事中高手只会更多,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饭后,教练组又带着队员分析预赛中选手们的表现,分解他们每轮滑行的动作以及过程中出现的失误。
“yoyo,你在道具区做了两个backside540,虽然脚位不同,但动作还是有些重复了,明天的比赛要注意这一点,尽可能地展现出多样性。”张可迪站在裁判员的立场评价道。
在坡面障碍技巧的比赛中,裁判更想要看到的是滑手们在比赛中呈现的独特与多样性,是不同动作的组合,而不是单一的重复。
杞无忧听得认真,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还有,你跳台区的难度系数也不够,你只在第三个跳台跳了一个fs1440,有人跳了fs1620和cab1800,和他们相比,你没有任何优势。”张可迪的说话风格直来直去,完全不会转弯,也从来不觉得会因此打击到小队员。
“嗯,我明白。”
张可迪赞许地看着他:“不过看完你在预赛中的表现,我决定收回不允许你跳1620的建议,你的状态很稳定,如果做好了一切准备,也许可以在决赛上挑战一下。”
大家都清楚,他说的“准备”并不仅仅指的是技术动作方面,还包括心理层面。如果在比赛中出现失误,那势必会对后面的滑行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幸运的话还可以继续比赛,但也很有可能会因为摔倒受伤而无法继续接下来的比赛。
杞无忧又看向徐槐,他没有发表意见,也许是和张可迪持同样态度。
“槐哥,你想我跳1620吗?”杞无忧忍不住问。
徐槐眉心微蹙,又很快松开,“如果我只是你的教练,想要队员能取得更好的成绩,会想让你跳的。但其实跳不跳都没关系,发挥出你现阶段的最佳水平,尽力去滑就好了,结果没有那么重要。”
杞无忧沉默几秒,心中有了决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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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举行的是女子组坡障预赛,江晨曦排名第六、李梦千第十一,都顺利地进入了决赛。
中午吃过饭后,队员们在雪场休息室里休息。杞无忧和田斯吴养精蓄锐,为下午即将到来的男子组决赛做准备。
“我觉得曦姐这次拿牌的希望很大啊,预赛第六,决赛至少前三吧?搞不好可以冲一下金牌。”田斯吴嘻嘻哈哈的,还有心情和江晨曦开玩笑。他知道自己拿奖牌的概率很低,所以在心态上比较放松,没什么压力。
“太看得起我了吧,冲不动,”江晨曦捂脸,“你觉得我和世界冠军谁的赢面大一点?”
“当然是曦姐!拳打冬奥会,脚踢世界杯!”
江晨曦翻了个白眼,连骂都懒得骂他。
见江晨曦不接茬,他又去撩闲杞无忧:“我们无忧以后也可以拳打冬奥会,脚踢世界杯!”
杞无忧:“……谢谢,承你吉言。”
他本来还有一点紧张的,现在完全放松下来了。
决赛开始的时间与初赛相同,都是下午六点。同样的时间与地点,观众也是同一批,气氛却比第一天更为燥热。
进入决赛的滑手原本有24人,但由于赛前又有两位滑手临时退赛,所以最后参加决赛的只有22人。
决赛的出场顺序不看赛季积分或预赛排名,而是完全是由抽签决定的,田斯吴和杞无忧都抽到了比较靠前的号码,而且挨得很近,杞无忧在第四,田斯吴在第九。
由于比较靠前,杞无忧刚穿好号码衣,就要准备去出发台了。田斯吴朝他伸出一支胳膊,手握成拳:“无忧加油!”
杞无忧和他碰了碰拳,“嗯,田哥也加油。”
徐槐陪杞无忧去出发台,张可迪则留在等候区,之后再和田斯吴一起上去。
第一轮,杞无忧又一次改变了之前的滑行路线,他在道具区选择了上扬式铁杆、铁箱和彩虹桥,在跳台区提高了难度,跳了反脚外转和内转的1440,与Indy抓板组合起来。
他滑行时有个很鲜明的特点,速度与力量都十分出色,动作并不轻,但整体姿态却显得优美而流畅,是与欧美人或者亚洲人都有所区别的风格,给裁判带来了新鲜的观感。第一轮过后,他以83.55的得分排在第七。
到了第二轮,很多对手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误。一气呵成才算高质量的完成度,雪板打滑、手触地、身体触雪、雪板回转等,这些小失误都会因影响连贯性而扣分。有几位滑手与杞无忧一样是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的新人,出现失误后心态出现问题,甚至没有滑完全程,全部希望只能都寄托在最后一轮。
杞无忧凭借着强大的心理素质与控制力,在第三个跳台成功完成了正脚内转1620,得到了比第一轮更高的分数,跃居第五位。
“第五名!!!”观众区,江晨曦紧紧攥住的手心终于松开,里面是一层细密的汗。
“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就能有这个成绩,弟弟已经很棒了!”
照常理来说,第三轮的分数应该不会比前两轮高了,选手们的名次也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王飞跃看到队友取得好成绩也很激动:“是啊,创造历史我已经说倦了!”
大家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有队友已经开始畅想晚上的afterparty玩什么。
十五分钟后,最后一轮比赛开始。
观众们越发躁动,高分贝的欢呼与喊叫贯穿整个雪场,就连广播里的音乐声似乎都要比前两轮更大了。
“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这里是卡德罗纳滑雪场,”解说员捂着一边耳朵,手里拿着麦克风,尽职尽责地站在与看台区只有一挡板之隔的地方,“您现在看到的是国际雪联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新西兰公开赛决赛的比赛现场。”
他面前是一块巨幅高清显示屏,屏幕中,身穿一身黑色滑雪服的少年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又看了他的教练一眼,伸手拉下滑雪镜,遮盖住一双明亮的黑眸。
少年的教练是一位高大英俊的棕发男人,不经意间的一个笑容就引得观众区尖叫连连。
他附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少年歪了歪头。
人群之中不乏第一次来看滑雪比赛的游客,奇怪道:“这个帅哥教练是谁啊,怎么大家好像都认识?”
旁边的观众一本正经地科普:“他是在场所有滑手的偶像,神一样的男人。”
“接下来将要出发的滑手是WuyoQi,”由于用嗓过度,解说员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在前两轮的表现相信已经带给大家足够多的震撼与惊喜,下面让我们一起期待他的最后一轮滑行!”
多个机位捕捉着赛道上的画面。
杞无忧轻轻跳起,竖转雪板,从出发台一跃而下。
来到第一个上扬式铁杆,少年双手一抬,核心也跟着发力,带动着身体向后跳跃,然后快速翻转。迅疾的风从身体四周掠过,身体受重力影响向下拉扯,后空翻两周!
江晨曦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弟弟上杆做了后空翻720?!”
“真的假的?”
“他疯了???这太乱来了,谁让他这么跳的?”纪教练抓狂道。
刚才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的队员们顿时变成了哑巴。
“你教的?”纪教练把矛头对准张可迪。
“不是我教的。”张可迪无辜地摇了摇头。
纪教练出离愤怒:“那肯定是徐槐!”
徐槐莫名其妙地就背了口黑锅。
“我、我看到了什么?!有人在上道具杆时做后空翻720!”解说员也惊呆了,“整整两周,盲落地,太疯狂了,太疯狂了!”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他理了理思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后空翻720上道具杆,这像是一个奇迹……”
前空翻和后空翻都是以从左臂到右臂的横轴转动,飞越跳台时,如果只做前、后空翻的话难度并不大,对于比赛来说缺乏竞争力,滑手们大多选择空翻加转体的组合,使得动作更加丰富多样。
在道具区,上下障碍物时也同样很少有滑手尝试做后空翻,然而这并非是因为后空翻简单,恰恰相反,在道具区挑战后空翻的难度相当高,是一个十分冒险的选择。
做后空翻时,身体向后翻转,前方的视野受限,落地时完全看不到脚下,只能凭借经验和感觉。盲落地的危险性很高,位置落得稍有偏差就会摔下来,或者直接磕在坚硬的金属道具上,酿成严重的后果。
此时徐槐刚从出发台上下来,正站在传送带上,通过不远处的显示屏看到了这一幕。
即使他是一个热衷于挑战自我的人,也觉得杞无忧的这个动作实在太冒险了。
少年伸出双臂,收回双腿,修长的身躯伸展开,板底不偏不倚地落到杆上,又以一个转体540轻松下杆,身体惯性使得他往前滑出一段很远的距离,向着下一个道具滑行。
直到屏幕中的人平稳落地,徐槐才长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