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驾车的变成了林二柱,周松捧着手腕坐在旁边。
吴兰淑这次没有驾着马车先离开,而是缓了速度与他们的牛车结伴而行,路上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沈清竹偶尔会掀开后方车窗布帘,看一眼跟着的牛车,总觉着对方因他受了伤,心中过意不去,便有了顾着他的责任。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黄历是不宜出门,意外接连不断,半道上,那头老黄牛突然“哞”了一声便不走了。
林二柱“啧”了声跳下车去,先查看了老黄牛,腿脚上看了一遍,没有受伤,蹄子里也没卡石子木刺什么的。
他查看的时候大家都下了车,周松蹲在轮子那里检查了一番,招手道:“轮轴坏了。”
“啊?”林二柱走过来,探身进车板下,从里侧看了看,“能修,但是估计得好一会儿呢。”
现下天色已是有些暗淡了,修完了肯定得天黑,夜路可不太好走。
坐在他们车上那姑娘可能有些怕黑,这会儿挨着她娘亲小声的问他们怎么办。
注意到他们车停了下来,沈清竹也让吴兰淑停了车,两人一道走过来,“怎的了?”
林二柱踢踢车轮,“坏了,得修。”
沈清竹了然,他看了眼天色,道:“不如周松你跟两位女眷先坐我们的马车走?”
林二柱跟那中年汉子都没意见,他们仨两个女人家,一个受了伤,理当优先。
周松犹豫了下,摇头,“你们带两个女眷走吧,牛车是我借的,我得等着好好的给人送回去,再者说,那马儿应当也拉不动这么些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如此倒也有理,这匹马算不上什么良驹,马儿吃力或许会不愿意走,最好的法子,便是女眷们先回去。
沈清竹看了看周松伤着的手腕,垂眸思索了一番,抬眼道:“那我随你们一道吧,吴婶带她们先走。”
第二十章
“那怎么行?”吴兰淑先出言反驳了,“清竹你一个坤泽,怎好跟一群汉子们待在一处。”
即便他们心中无愧,也总有人要说三道四的。
“吴婶说得有理,你们还是一道先走吧。”周松随着她的话劝道。
可沈清竹看着是个好说话的,骨子里却犟得很,他要认准了什么事,别人劝也没用,这么些年唯一妥协的一回,便是随着吴兰淑来了这个村子。
“无妨,周松说得有理,马儿承不住那么些重量,车上除了人还有东西,我留下便可。”
他倒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耍少爷脾气,不过是觉着周松今日这么帮他一回受了伤,自己有责任好好的将人送回家里去,他从来不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什么脾性,吴兰淑自然清楚的很,见他神色坚决,索性也不再劝了,但她肯定也不能放少爷一人留在此处。
“这样吧,你们这边出个会赶车的,带着女眷先回村,我陪同清竹在此处等一等。”
她这般说沈清竹没什么意见,王婶他们却是有些过意不去,哪有把人家主人家挤下来,她们坐车走的道理,要留也是她们留。
吴兰淑不等她说话,直接摆摆手让她莫要与自己客套这些,回去之后将马车先带回她家里照看便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婶她们也不好再驳她的好意。
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由那个话不多的中年汉子赶车,带着女眷们先回去,余下的等着牛车修好。
目送马车缓缓远去,沈清竹他们回到牛车边。
林二柱正蹲在那儿研究该怎么修车,周松站在一边,见他们过来,道:“等下天便黑了。”
沈清竹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应该先走的,不必陪同他们在这里耗着,他笑着摇头,“这般的经历还从未有过,体验一下也未尝不可。”
周松没再说什么,将视线放回到林二柱那里,“能修吗?”
“问题不大,”林二柱点点头,“不过可能要把这轮子卸下来,我去把东西搬一搬,松哥你先把牛牵走。”
把牛从车上解下来不费什么力气,他松哥一只手都能操作,再者说,他也不敢使唤另外两位啊。
“我来吧。”沈清竹却先接了他的话,直接转身走到车前。
周松连忙快步跟上去,“你别碰了,绳子粗糙。”
他还记得对方上次被镰刀木柄磨红的手掌。
本想跟着人一并过去的吴兰淑见他去了,便折了个方向去帮林二柱,只是心中觉着怪怪的,这周小子是不是有些过于操心了?
将马固定在车上的方式虽然与牛有所不同,但也大差不差,沈清竹很快便松开了一侧。
周松见状,只好绕到了另一边。
沈清竹抬头从牛身上方看他,“你莫用右手。”
被他叮嘱的周松低低应了一声,只用左手操作。
老黄牛被松开枷锁,觉着自在,甩了甩头,周松扯住挂着它鼻环的绳子,“带它去旁边吃点草吧。”
此处远离镇子,离村子也还有一段距离,周围没什么人迹,道路两边生了许多野草。
沈清竹随着他一同去了。
有东西吃,老黄牛乖得很,低头啃得起劲,也不乱跑。
周松抬头看向观望周围环境的坤泽,张了张嘴想与他搭话,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清竹转头看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抬步走到他身边,“怎的了,可是手疼?”
周松想说没有,但看到他关切的神情,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有一点。”
他没有撒谎,手腕上确实隐隐作痛,只是这种痛平时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此时却随着他的话出口,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又补了一句,“很痛。”
几次见面,对方什么性格,沈清竹也算了解了一二,能让他开口说痛,恐怕是真的很疼了,他皱起眉,“那怎么办,要不再抹些药油?”
看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周松又有些舍不得,赶忙摇了摇头,“也没那么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沈清竹却觉着他在逞强,也不顾什么授受不亲了,伸手将他的右手轻轻托起,动作小心地掀开衣袖,观察还有些肿的手腕。
周松早在他碰到自己时便整个僵住了,像一块石头一样任他摆弄自己的手腕,这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知觉,疼痛尽散。
同时,触感好像又被放大了数倍,碰触他的柔软手掌跟指腹,清晰的印在他的皮肤上,一路传到心间,使其快速地跳动起来,声音之大,他都担心离他如此近的坤泽会不会听到。
他一边因为自己的示弱得到如此惊喜而欣喜,一边又因为对方的关心而愧疚,矛盾的心绪不断地拉扯,被人碰触的手却舍不得收回哪怕一分一毫。
周松从未觉得原来自己是卑劣的,竟利用坤泽对自己的感激与歉疚,让他被自己这般无知无觉的占了便宜去。
“看着没有再加重,”沈清竹轻轻放下他的手,“我家中也有些治跌打的药酒,回头送与你试试。”
周松胡乱点点头,将右手收在身后,像是藏起了自己紊乱的思绪。
“嘶……”沈清竹突的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按在颈侧。
“怎么了?”周松立刻紧张的看向他。
沈清竹在自己的颈上摸了几下,微微颦眉,“无事,有蚊虫。”
如今天气虽然已经逐渐转凉,但夏季的热浪还未完全过去,蚊虫依旧肆虐的很。
这个地方草多,正是他们活跃之处,就连那头老黄牛都不厌其烦的甩着尾巴驱赶。
对方是坤泽,周松不好盯着人家的脖子看,只随意瞥了一眼,看见红红的一小片,“我们回路上去吧,那边蚊虫少,牛自己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沈清竹点点头,又在那处挠了几下,指腹能触到一处小小的鼓包。
周松看见他的动作,开口制止,“别抓,小心挠破。”
他这句叮嘱,让沈清竹想起了他的娘亲,动作顿了顿。
府中虽然每年都会做驱虫,但草木多,免不了会有漏网之鱼,被叮咬了便忍不住去挠。
每到这时,娘亲便会开口制止他,然后让下人拿来止痒的膏药给他涂,凉凉的一会儿便不痒了。
“沈清竹?”看见他垂着眼睛发呆,周松开口叫了他一声。
回过神,沈清竹对上他询问的视线,放下还按在脖子上的手,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周松觉着方才那一瞬间对方是有什么心事的,但他不方便探究,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
主路旁,林二柱还蹲在地上€€饬坏掉的车轮。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手头上又没什么工具,想要修好估计要废不少功夫。
吴兰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在他旁边,等他需要什么的时候帮着拿一下,看见他们回来,道:“牛放在那儿了?”
“嗯。”沈清竹点头,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周松说它不会乱跑。”
吴兰淑顺着他的动作看见那个蚊子包,旁边的皮肤也红成了一片,她“呀”了声,“被蚊子咬了?”
边说话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不小呢,这蚊子怕是长牙了。”
生在荒郊野外草丛里的蚊子毒得很,估计着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呢,“家里还有膏药,等回去了抹一抹吧。”
周松听到她的话,眼神也忍不住往人脖子上放了放,这么会儿功夫,确实已经肿起了好大一个包,他皱了皱眉。
沈清竹自己是混不在意的,随口应了一声,接着去看林二柱,“怎么样?”
“说是还要一会儿呢。”吴兰淑也不懂这些,“我去拿蜡烛过来。”
天色这会儿已经有些昏暗了,看东西估计有些费劲,她有所准备,将马车上备用的蜡烛留了下来,除此之外还留了些新买的点心跟熟食。
用火石点上蜡烛,放到林二柱身边给他添了点光亮。
这东西比他们平时用的油灯可要贵好些,这么烧着跟烧钱一样,林二柱突然有了动力,动作加快了不少。
吴兰淑将拿过来的几个油纸包先打开一个,里面是卤制好的鸡肉,本来是要带回去当晚饭的,这会儿刚好也能拿来应急,“先不忙了,吃点东西吧,垫垫肚子才好干活。”
晌午本身就吃的不算饱,跑了半天这会儿又闻到了肉香,林二柱刚升起的动力又消失了,他眼巴巴的抬头看向周松。
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周松无奈的摇摇头,现下也不是什么讲究客气不客气的时候,“吃吧。”
“好嘞!”林二柱兴高采烈的应了,立马跳起来,用带着的水囊简单净了手。
吴兰淑留下的东西算不上多,有两个饭量大的汉子在,四个人肯定是吃不饱的,但垫个肚子足以。
他们蹲在那支小小的烛火旁,围着一份烧鸡跟两份点心,有点滑稽,却又莫名温馨。
沈清竹轻笑了声,还从未有过这种蹲在半道上吃东西的经历,怎么说呢,不算讨厌。
垫了肚子,林二柱感觉自己又满血复活了,跳起来伸了个懒腰,继续去修车轮。
兴许真是食物带来了力量,鼓捣了半响,总算把坏掉的轮轴修理妥当。
东西都搬回车上,周松去将吃够本的老黄牛牵了回来,重新固定到车头。
沈清竹从来没坐过牛车,之前体验了一回的板车比这个要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