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奶奶这回可是与她站在了一处,“你婶子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阿松,你对自个儿的亲事究竟是做何想的?”
周松垂眸,脑海中浮现的是坤泽那张清丽的面容,他微抿了抿唇,道:“无甚想法,我不想娶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周奶奶横他一眼,“哪有人不娶妻的,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才行,以后再给你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言罢,见他不开口,又放软了语气道:“我看啊,那员外家的千金便很好,富裕人家长大,定然知书达理,还是个坤泽,这十里八村的能有几个坤泽,与你正是相配,往后生出的孩子,也定是乾元坤泽,我们老周家的血脉,亦能一代胜过一代,你爷爷在九泉之下也是高兴的。”
她一番苦心劝慰,周松却始终垂着眼睛没有应声,员外家的千金再好,也非他心悦的那一个。
胡兰在旁边听着,是既想他应又想他不应,他若是应了,那他们便能攀上一门有钱的亲戚,届时定然是能沾不少光。
可她这心里,又着实不愿这惹人厌的小子有个好亲事,越发的把她儿子比下去。
自到了适婚年龄,周松每回过来都要被念叨几句娶妻的话,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往日听了也便过了,今日却尤为的不耐,兴许,是因为刚祭拜了父母心情不大好。
他皱起眉,“我们不聊这些了吧。”
见他如此,周奶奶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胡兰,轻声细语的劝解道:“侄子,你奶奶这不是也为了你好吗,长辈的话偶尔也是要听一听的,莫要伤了她的心。”
她说这种挑拨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周松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回话,只对周奶奶道:“先前在山上吃了风,现下如何?”
“无事,年纪大了便是如此。”周奶奶拍拍他的手。
话题直接被岔了过去,胡兰有些憋气,她嘴张了又张,也插不进去话头,只得站起身说去看看饭做的怎样了。
周松看了眼她愤愤的背影,无甚情绪的收回视线。
还记得幼时尚还住在这里时,她对自己的母亲也常常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但他母亲性情温婉,脾性好,从不与她计较。
她却未曾因此顾念过母亲的好,事事都要争个高低。
这么些年了,比起过去来说表面收敛了些,内里却是不曾变过的。
胡兰出了堂屋,倒没真的去灶房,而是直接去了自家儿子屋里。
周小富刚才发了一通脾气,又被周奶奶说了几句,心情不太爽快,看见她进来也没说话,手上继续剥着花生往嘴里扔。
胡兰也没生气,走上前坐在他身边,“娘与你说过多少回了,莫要在你奶面前乱发脾气,你那媳妇儿想骂私下里骂了便是,这般总显得你不懂事。”
“嘁,在她眼里怕是只有她的乾元孙子懂事,我干什么都不成。”周小富哼了一声,将剥开的花生壳往地上一扔,眼前的地面已是一片狼藉了,他也无所谓,反正王翠香会收拾。
“话是这般说,但你总也得表现表现不是,”胡兰帮他拍了拍腿上的花生屑,“您奶奶现在到底还管着家,总不能真看着她全都留给那小子吧?”
“他都已经分家分出去了,凭什么还占好处!”周小富不忿的很,声音都不自觉提高。
胡兰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小声,“你奶你还不知道,她呀,就喜欢乾元,以前偏疼你叔,现今偏疼他儿子,虽说是分了家,可难保她不会偏心说不做数。”
“我看她就是老糊涂,周松根本就和她不亲近,还上赶着……”
“好了,这些话就别说了,你以后啊,就多去她眼前晃晃,做做样子也好。”胡兰也是不满周奶奶一心向着周松的,但也要管着儿子脾气,免得下回惹了那老太太不高兴,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周小富还是不大情愿,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看他还算听劝,胡兰也稍微放了心,与他道:“说起来,还是你那媳妇儿的肚皮不争气,成婚这些年了也没得生个一儿半女,没个小的拉住老太太的心。”
一说起她,周小富可就来气,“生不出儿子也不懂情趣,每日哭丧着脸像谁亏待她似的,看着就烦,娘,要我说,这样的媳妇儿还不如休了她,没半点用处。”
他这般一提,胡兰倒真的是动了心思,她这肚子几年没动静,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可真要再娶媳妇儿也不是说的,想要个好的得不少银子呢。
况且,王翠香虽然不讨喜,但干活还算麻利,进门这几年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交给她干,胡兰清闲的很,真休了她还真有点不舍得。
她心中盘算着,嘴上没忘了安抚的儿子,“你若真不喜欢她,待家里有些银钱,再给你纳个小的便是,届时啊,定找个知情趣的。”
周小富一下就来了劲,眼睛“噌”的就亮了,“娘,我看村里新来的那个沈小郎就不错,长得好,还是个坤泽,好生养的很!”
“他……”胡兰微顿,那沈小郎可是从大地方来的,眼界肯定高的很,说话做事也一副公子做派,看着便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了嘛娘,”周小富像是瞧出了她心中想法,拽着她的胳膊道:“他再心高气傲,现在不还是跟个老太婆住在村里,一个坤泽无依无靠的,早晚要嫁人,如今都已家道中落了,还敢瞧不上谁。”
胡兰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他们一个坤泽一个老太,家里连个劳力也没有,能在这村里生活几年,还不得找个人嫁了寻个依靠,她家儿子肯娶,那可是做了件好事。
“那是,我们家儿子这般好,配谁都行,”她说完又有些迟疑,“就怕他以前过惯了少爷日子,心气儿高……”
“嘁,一个坤泽,如今住在村子里,早晚得低头。”周小富抬手搓了搓下巴,坤泽嘛,跟那些姑娘家一样,最是看重名声,他若能跟人生米煮成熟饭,那岂不是……
想起那情形,他忍不住便笑了笑,如今同在一个村子里,早晚会让他寻着机会,届时,他一分钱都不用花便能将人娶进门来给他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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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松吃完晌午饭没有在周家多待,直接回了东村,周奶奶也没能让他多留一会儿。
他跟那些人两看生厌,硬凑在一起谁也不痛快,不如早些回去。
回到家里,他先到后院喂了鸡,今日出门太早,没来得及,被饿狠的鸡群咯咯哒的围了上来,有两只着急的,甚至呼扇着翅膀跃起来要到他手中抢食。
周松往后退了一步,将装食的小筐举高,面无表情的垂眼看着闹腾的鸡群。
动物们面对危险总是比人要敏感许多,乾元无形中的气势压的它们不敢再扑上去,乖乖的等在他脚边。
他这才抓了框里的食撒在地上,鸡群分散着低头去啄食。
空了小筐,趁着它们吃食,周松将下在鸡窝里的蛋都捡了捡,拿回灶房准备放进专门存放鸡蛋的陶罐里。
想了想,又没放,他转身去翻找了个筐,将捡来的几个鸡蛋放进去还不够,反倒从罐子里又拿了一些出来。
今日不大不小也算是个节日,总不好空手去人家里吃饭,他们虽然不缺鸡蛋,但总也算是个心意。
除了这些鸡蛋,他又将自己晾晒的腊肉装了些,晚会儿他早点过去,钱婶还能拿来多加盘菜。
收拾好东西,他打水在院子里净了手,看见主屋墙面上挂着自己的弓,突然想起什么,泼掉水放好木盆,抬脚进了存放工具杂物的小屋子。
窗下木桌上摆着一张弓,比挂在外面那张要小巧一些,他伸手拿起来,迎着窗外的光线,查看上面精心雕刻出的花纹。
跟他自己那张只是打磨过,光秃秃的朴素长弓相比,这张弓显然要精巧细致的多,连握手处都仔细的裹了皮料。
这是给沈清竹做的,曾经在山上的时候他答应过对方给他做一张。
其实早些时日便已经完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他一个乾元,老是上门去寻人家坤泽,总归是不大好。
或许,可以趁着今日一道吃饭的机会送给他。
心中如此想着,周松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届时人那般多,是不是也不大合适……
他轻摇摇头,便是要人多的时候送出去才坦荡,况且,在场的也都不是会与旁人乱说的人。
周松的眉头舒展开,指尖落在弓身上,轻轻摩擦那些自己仔细刻上去的花纹。
他从不曾是那等瞻前顾后的人,可每每遇上沈清竹的事,免不了便多思虑两分。
这不禁让他想起以前父亲进山时,哪怕只是进浅山,母亲也总皱着眉头不住的叮嘱,那时他很疑惑,因为在他心里,父亲是全村最强大的人,总是能满载而归,为何要如此担忧。
等到父亲去世时,他懂了那种担忧,如今,他也明白了母亲那时的心情。
面对心爱的人,总是会变得胆小,忧虑,犹犹豫豫。
这并不是因为懦弱,只是太过在乎。
他放下手里的弓,转而看向堆放在旁边的箭矢,这些箭也是他自个儿打磨的,一共有十支,想来也是够用的。
便是不够,他也可以再为对方做。
拿下挂在桌边的一个崭新的皮质箭囊,周松将箭矢一支一支的放进去收好,将每一支箭的尾羽都捋的平顺。
第三十章
夕阳渐落之时,村中炊烟四起,秋日的枯黄叶片落下,既萧条又有人烟气。
周松背着弓箭,手上捧着装了鸡蛋跟腊肉的箩筐,停在林二柱家门前,抬手叩响了门板。
“来了来了!”
门内很快便响起对方咋咋呼呼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木门被人一把拉开,露出林二柱那张喜气洋洋的脸,“我就说你差不多也该来了。”
周松直接不客气的将手里的筐塞给他,“拿去灶房给婶子。”
林二柱顺手接过,见都是些寻常吃食也没拒绝,迎着他进了门,视线往他背着的弓箭上落,“松哥,你这也不上山打猎,咋还背着弓呢,看着还是个新……哎呦!”
他说着话想伸手去摸,却被人打在手背上,哀叫一声甩甩手,嘟囔道:“不摸就不摸,咋的还打人……”
周松瞥了他一眼没理会,抬步往院里走,但刚迈出两步便猛地站住脚。
堂屋门前,一身素色衣衫的沈清竹正站在那里,与他对上视线时面上露出笑意,“周松。”
周松呆呆的应了一声,还未从突然见到他的冲击里回过神。
林二柱走到他旁边,憋着笑看他,抬手拍在他肩膀上,道:“忘了与你说,吴婶带着沈小郎来的早,她在灶房给我娘帮忙呢。”
周松被他一拍才算彻底反应过来,连忙垂下眼睑,收回直直看着人家的视线。
林二柱侧开脸偷笑了下,又拍了拍他,“你们先聊,我把东西送到灶房。”
言罢,他也不管他松哥是不是紧张的手足无措,潇洒的扭头走了。
余下的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相顾无言了一会儿,还是沈清竹先打破了沉默,“你先前去山上了?”
周松微愣,意识到是自己身上背着的弓箭让对方误会了,他摇了摇头,浅吸口气,上前几步,将身上的弓与箭囊一并取下,“给你的。”
这回轮到沈清竹愣了,“给我?”
周松点头,快速瞥了眼他的神情,又垂下眸,“先前答应过,给你做一张弓。”
沈清竹又是一愣,看了看他送到自己跟前的弓箭,有些恍然。
他好像记起来了,之前他们在山上遇到,对方是说过为他做一张弓。
可那时他只以为他们是在说笑言罢了,并未当真,也早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谁知,乾元竟然一直记得……
沈清竹抬眼,站在面前的汉子明明是送东西的那个,却好像比他这收东西的还要紧张,神情虽看不出变化,垂下的眼睫却微微颤动,暴露了心思。
若是他再不伸手接,大狼狗的尾巴怕是都要垂到地上去。
沈清竹眼中溢出笑意,伸手接了那张弓,抬手抚过弓身,观察上面一看就是被用心刻上去的花纹。
其实有些华而不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可乾元愿意耗费时间去做这些,足以见他的用心。
这把弓与他见过的那些出自名师之手的弓箭自不可比,但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周松见他一直垂着头打量那张弓,也不开口说话,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试探道:“还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