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
怦怦。
隔着脆弱的胸骨,玉珍珍只觉他的心都快要被父亲游刃有余地抓出来,捧在掌心细细观赏了。
他没有逃避的理由,也再不能强装淡然,玉珍珍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他战战兢兢,舌尖说出的话不成调,他道:“你要说的,也是荒唐话吗?”
楼外月回他:“我从不做荒唐事,说荒唐话。”
没等玉珍珍放下心,楼外月又平平淡淡地道:“但你也许不会这么认为,那么荒唐与否,就留给你来评判吧。”
“玉珍珍……楼桦。”楼外月说,“我€€€€”
“够了!!”
玉珍珍陡然拔高了声音,那尖锐的尾音和天鹅临死的哀鸣没有区别,他手握成拳,下一刻就用力捶在了楼外月肩头,玉珍珍的语气几乎说得上是饱含深刻恨意:“滚出去,你如果脑子不清醒,就去找口井洗把脸,别来儿子这里发疯!”
楼外月只是才做了个口型,玉珍珍就撇下为了活命不得不为之的喘息,尖声要去打断:“丢下我足足八年,避了我整整九日,你不去反思你究竟是怎么当爹的,大半夜就只顾着要说这些荒唐话吗?你在想什么,你想的这些东西你自己觉得应该吗?!”
他再也顾不上自己那些矜持的尊严,急切地仰起头直视楼外月的眼睛,企图从里面看见一些不理智的情绪,这样玉珍珍就可以顺理成章将一切都推到楼外月的走火入魔上……对,这必然是走火入魔,若非如此,就毫无道理了!
即使万欣试图隐瞒,玉珍珍也很清楚,在他病重的这段时间,楼外月走火入魔的情况渐趋严重,到最近已经成了必须日日见血的地步,这样就很好理解了,受嗜血欲望的影响,楼外月弄混了自己对儿子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玉珍珍不会因此去责怪楼外月,毕竟楼外月本心也不想发展成这样。
……太糟糕了!
只有这一口浑浊的泥沼,玉珍珍死都不愿意拖楼外月下来。
他近乎乞求地抬起脸,哪怕那眼里有一丝血痕也是好,玉珍珍倒成了这世上最希望看见楼外月发疯的人了。
他的心愿注定是要落空的。八年前是如此,今日也一样。
楼外月不闪不避,眼底一片清明地回视他,唯朱红的唇抿得紧紧的,不见含情笑意,却有忡忡忧色。
“你为什么会这样……”
玉珍珍绝望地摇了摇头,这下他不是同向来溺爱自己的父亲耍花腔做样子,是那把脆弱的脊梁骨真的再支撑不住软泥般的身躯,他骤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坐也坐不稳,快要一头栽下去,楼外月再次及时搂住他,让玉珍珍不至于在床榻上将自己摔个眼冒金星。
“到底为什么……”
楼外月安静地将青年的头置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从上至下抚摸那嶙峋的脊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野猫尚且能因这样的温柔的呵护而变得柔顺驯服,玉珍珍比野猫更不易讨好,他喃喃重复了几次为什么后就咬紧了嘴唇不再言语,只是身体却越发抖得厉害了。
将他抱着,像抱僵死的冰,抱焚烧自己的烈焰。
“我什么都不说了。”楼外月静静道,“睡吧,是爹不谨慎了,不该在这时来吵你,爹什么话都不会再说,所以……睡觉吧,玉珍珍。”
玉珍珍闭着眼,虚弱地笑了一声,似嘲似泣:“不该在这时……”
楼外月本能要顺着他,改口成“何时都不该来吵你”,然那话猝不及防到了唇边,又在千回百转里化成了一个朦胧的微笑。
最后,楼外月还是从胸腔里滚出炽热的一声叹息,他也闭上了眼,开口时,自己也惊异于里面哀戚的瑟缩:“睡吧……不吵你了……”
楼外月将怀中消耗了太多精力的人放回床上,如同任何一个宠爱独子的父亲那样,细致又耐心地为玉珍珍盖好被子,却有意无意忘了,楼外月这个父亲,是会在告别前又要恋恋不舍去吻一吻自己的孩子的。
楼外月想,他大概永远当不好玉珍珍的父亲。
转过身,便要提步离去,手已按在门上那把腐朽小半的木锁上,就在这时,楼外月听见了身后的响动。
他一下子就不能动了,脚底生了根,那踉踉跄跄的脚步正慌慌张张向他奔来,要避开实在是世上最容易的事,哪怕是一支向他疾射而来的飞箭,楼外月也有信心在回头前,将其稳稳握在手中。
没有什么是他发自内心想,而力不能及的,既然如此,世间种种荒唐,对楼外月而言都不能算荒唐。
但他就这样木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终于被那些追他不上的繁文末节给禁锢住了,又像是真正从世间对他那些美好却也虚妄的向往中逃脱,楼外月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你又是这样,又是随着自己的心思想来就来,想离开就离开,你永远都不会改,你又这样!我恨死你这样了!”
那个拥抱对楼外月而言,既代表了放浪形骸的千金之子所避之不及的责任与负担,也是承载了孤苦伶仃流浪者有生以来从不曾感受过的深情厚爱,那已经不止是一个拥抱,玉珍珍对楼外月而言,也从来不止于儿子这个身份。
那么小,那么绵软,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儿,便是恨他的母亲恨出了血,楼外月也在婴儿懵懂握住自己手指的那一刻,选择做一个不成熟的父亲。
年仅十四的少年,如何甘愿被莫名其妙塞到手上的孩子束缚,哪怕那个孩子,千真万确是他自己的孩子。
“……都不认得我是谁,还朝我笑,真是一点心眼都没有。”
少年楼外月说着也笑起来,他低下头,无比温柔地亲吻了婴儿的眉心。
“他们说,给你起名楼花,你长大后一定会生我的气,那就叫楼桦吧,念着也好听,至于小名呢……我想想,让爹想想……”
€€€€像是被楼外月的反复无常随心所欲给逼疯了,玉珍珍竟恨恨跺了一下脚,他病得太重,从床上跑到门前,就是这一段短短的距离便足够要他嗬嗬喘不过气。玉珍珍强捺着身体深处传来的无声尖叫,他用尽全力抱住那道看似无情的背影,哪怕他清楚自己永远追不上悬挂九天的明月,哪怕他心里脑里不断在拉锯似的重复荒唐荒唐荒唐两个字,他也还是义无反顾追到了这里。
他追过的距离又何止于此。
熬过了那样漫长的无望岁月,经历了那样多的侮辱折磨,身为淫具的玉珍珍,总算带着天涯阁少主楼桦来到了这一步。
好歹是走到了,又何必在意那一双鲜血淋漓的脚?
他将脸埋在父亲后背上,咽下大概一生也不会再言之于口的爱与恨,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玉珍珍。”
楼外月这次的声音颤抖得无论是谁都能听明白,他握住玉珍珍扣在他腰间的手,艰难地道:“玉珍珍,你比美玉更加珍贵。”
第98章 小段子
不负责任随机出没小段子
一、
楼外月拍了拍万欣的头顶,以示对她这段时间努力练武的嘉奖认可。
玉珍珍:“……”
玉珍珍绷着脸走过去,把万欣抱……不,把万欣拖到了自己怀里。
万欣:“???”
楼外月:“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玉珍珍一言不发,把一脸茫然的万欣拖走了。
二、
路人:“啊,我从没见过像小姐一样自立自强美貌善良的姑娘!请务必,务必考虑一下我为你准备的聘礼……”
万欣:“啊这,咱俩今天第一次见面吧?”
玉珍珍:“……”
楼外月:“唉,要我拔剑吗。”
玉珍珍又一言不发地过去,把万欣拖走了。
三、
万欣,更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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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前后都是嫉妒吃味,但前后的嫉妒吃味是不一样的。
玉珍珍某种程度上还是小孩子啊。
第99章 90
荒唐。荒唐。荒唐。
你是认真的吗,你疯了吗,你一个人活成这副烂样,老老实实呆在泥沼里倒也罢,凭何要拖着他人下水?
楼桦,你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心里喧嚣犹如当街闹市,涨满了诸如此类尖酸的质问,可与之相对应,耳边却安静得不可思议,只能听见风声,风从倒映着圆月的湖面掠过,那是略有些粗重,但又极力自持的呼吸。
楼外月倾身,在距离玉珍珍唇角寸许不到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吻。
他们之间有过的亲吻数不胜数,可唯独这一次,当楼外月靠近的时候,玉珍珍能感到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沦的情愫,从父亲那好似天上人的眉眼中流露,尤其是当楼外月的嘴唇,轻轻贴在玉珍珍肌肤上,男人本来就十分动摇的吐息,更是在刹那间静止了。
楼外月睁开了双目,定定注视着玉珍珍。
看那覆着病色的脸。
看那湿润却又异常执拗的眼睛。
看那不住颤抖的唇。
长久的凝视,仿佛是在向谁确认什么。
楼外月说:“别怕。”
随后,楼外月用虎口抬起了玉珍珍的下颔,一手更勒在青年后腰直接断了对方挣扎的可能性,那姿态几乎可以说是压倒性的强制,所幸玉珍珍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全靠楼外月撑住他,窝囊到了这个地步连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青年表现得这么乖,也就无法知道若他此刻打起退堂鼓,从父亲这里得到的会是什么待遇了。
荒唐那两个字,已经在玉珍珍心里尖叫了无数遍。
“别怕,看着我就好。”楼外月这么说着,拇指随意地在玉珍珍下唇一拨,还没等玉珍珍为这轻浮的举动而心悸,他就已快速低下头,含住了那发白发颤的唇瓣。
玉珍珍的腿也就在同一时间宣告残废,彻底失了力往下跌去,楼外月就像对此早有预料,猛的将他往上抱起,翻身把怀里的人困在了门板和自己的胸膛之间,一刻未分的唇好比快要融化的糖块,甜得让人神魂颠倒€€€€神魂颠倒,谁来都是如此,可楼外月有多狠心天下皆知,他不去细细品尝青年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笑唇,只顾着掐着玉珍珍的脸颊逼迫其张开嘴,仿佛是一门心思要让本该柔情蜜意的吻变成最熟悉的战场,而楼外月于此道从来无往不胜。
分明做着最亲密过火的事情,男人一张脸上却乌云压顶似的,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冷漠,眸子里冷冷清清,烧着同样暗蓝的火焰。楼外月没有神色,没有言语,唯一能证明他此刻绝非无动于衷的,就只有那吃人般的吻了。
他吻得太凶,以至于玉珍珍心生了恐慌,勉强从那窒息的纠缠中扭过脸,青年大叫一声:“爹!你€€€€”
然而他的话语被楼外月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声给打断了。
“虽然我说别怕,但其实是应该让你怕的。”
顺着玉珍珍抗拒的动作,楼外月那湿滑的唇便带着暧昧水痕蹭在玉珍珍绯红面颊上。楼外月极为优美的脖颈低垂,霸主那滑落的冰凉发丝就贴在了二人之间,犹如半遮半掩的一道纱帘,半抱琵琶后尚未揭晓的旖旎,美色因朦胧而越发撩动心弦。
楼外月一边说着,一边拨开碍事的头发,食指耐心地将儿子闪躲的面容转过来,好正对着他自己。
“你该怕我,也只用怕我。至少今夜是如此。”
“什,什么意思……”玉珍珍慌乱道,“我听不懂!”
听出儿子话语里的无措,楼外月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
就像将自己孩子抵在角落里接吻的是另一个人,楼外月捏着那只尖巧的下颔,目中极为冷静地看着玉珍珍。
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轻声说出了无可辩驳的事实:“玉珍珍,你是我的孩子,而我,是你的父亲。”
语毕,他再度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