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西古玩街返回古城区的路上,顾九阙又一次询问白悦笙:“在我爸车上动手脚的那个人,你还有没有印象?”
白悦笙正抱着他花费了一早上的时间搜刮来的赝品生闷气,闻言不耐烦地说道:“都说了没什么印象,你还想问什么?”
顾九阙淡淡地道:“没什么。如果你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我倒是可以免费帮你们家把那只淡描青花白瓷碗补了。还能作价十五万,直接把碗收了。”
白悦笙眼睛一亮,旋即不满地道:“才十五万?”
“少么?”顾九阙瞥了一眼白悦笙怀里的仿古工艺品,噙着笑意道:“几句话就值十五万。你折腾了一早上,有没有赚到十五万?”
白悦笙:“……”
坐在后面把玩着鼻烟壶的白彦梁兴致勃勃地伸过头来:“儿子,你要是有什么线索,你就说出来呗。不说白不说。你藏在肚子里也没人给你钱。”
车里的街坊邻居也跟着附和:“就是!大家都是老邻居,你有什么发现尽管说出来。说不准顾家一高兴,就不起诉你了呢!”
白悦笙眼巴巴地看向顾九阙。
顾九阙含笑不语。显然一条线索十五万外搭一只破了的淡描青花宽口碗,已经是顾九阙的底线了。
白悦笙转了转眼珠子。他本来以为鉴宝捡漏是一件轻松容易且来钱很快的事情。可经历了一早上的风波,他才知道捡漏也没那么容易。
至少在没有鉴宝异能的情况下,他想捡漏简直比登天还难。稍有不慎还会被人盯着碰瓷。
这么一想,仅仅提供一下线索就能拿到十五万,好像还是蛮划算的。
€€€€反正他现在透露的消息,也不会对后续要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影响。
白悦笙眨了眨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挠着额头做回忆状,支支吾吾开口道:“我记得那个人好像是穿一件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戴着黑色的鸭舌帽,个子不高,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白悦笙仔细回忆着。为了以防万一,他不会将那个人的具体信息暴露出来,以免那人得到消息,跑来报复他。再说他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认识一个根本就没见过面的男人。
不过他透露出的这些信息,足够换取十五万了吧?他还搭了一只淡描青花白瓷碗呢。虽说那只碗是用残破的碎瓷片拼凑成的,可是以顾爷爷的手艺,要真是修好了,也能值不少钱吧。他光是买碎瓷片都花了五万块呢!
这么一想,白悦笙又觉得自己好像亏了。
顾九阙凝视着白悦笙满是纠结的脸,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他在我爸车上动手脚的?”
白悦笙下意识说道:“就在你家着火那天。”
顾九阙反问:“那天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
白悦笙闻言一怔,旋即支支吾吾地说道:“那就是早上,或者凌晨。我去你家找你的路上无意间碰到的。”
顾九阙道:“一大清早你看到有人在我爸车上动手脚?”
“应该是吧。可能对方是觉得大白天动手脚更不容易被人发现?”白悦笙这么说着,又补充道:“要不是大早上的,我也不会那么不警觉。我要是晚上看到有人围着你爸的车转悠,我肯定早就告诉你了。”
顾九阙直视着白悦笙的眼睛:“可是那天一大早,我爸就开车出去了。直到晚上才回家。你忘了吗?”
白悦笙脸色猛然一变。他还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顾九阙已经有答案了。
白悦笙说顾爸爸的刹车线是在火灾当天被人剪断的,其实顾九阙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那天之前,顾爸爸的车子一点问题都没有。而在那天之后,一直忙着在医院家里两头跑的顾爸爸也没机会开车。再结合上辈子的车祸事故,动手的人只可能是在火灾发生的同时,趁乱剪断刹车线,造成车祸事故。
而白悦笙受到了顾九阙的蛊惑,他想要交代线索,又不敢暴露自己身上的秘密,只能编造自己亲眼看到了在顾爸车上动手脚的人。然而对方动手脚的时机,恰好是在白悦笙被困火海,分身乏术的同一时刻。
也就是说,白悦笙根本就没有机会亲眼看到在顾爸爸车上动手脚的人,但他依然能够准确描述出那个人的外貌和体型特征。
顾九阙目光幽深地看着白悦笙,某个人竭力隐藏的秘密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需要区区十五万……
被顾九阙仿佛洞穿的眼神盯着,白悦笙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忍不住追问:“这个线索应该满足你的要求了吧?”
顾九阙微笑:“当然。希望今后我们还有这样合作愉快的机会。”
见顾九阙没有继续刨根问底,白悦笙松了一口气。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暴露太多的信息,一边又暗自窃喜:“幸好我没有如实交代。就算那人被找到了,我也可以说我是胡乱编的,只是碰巧说准了。就算那人知道了,也不会报复到我的头上来。”
想到这里,白悦笙一时又有些懊恼。他刚刚就应该胡编乱造一通,反正顾九阙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然而白悦笙不知道的是,顾九阙并不需要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他提出这个问题,想要了解的也不是剪断刹车线的人,而是白悦笙。
白悦笙郁闷地敲了敲脑袋:“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那十五万?”
“当然是剪断刹车线的人被抓到以后。”顾九阙看着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的白悦笙,噙着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随口编出来骗我的?”
顿了顿,顾九阙又补充道:“放心吧。只要能证实你提供的线索是真实有效的,我们顾家是不会食言的。”
白悦笙倒吸一口凉气,不免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胡编乱造。
坐在后面的白彦梁急了:“那只淡描青花白瓷碗怎么办?那些破瓷片可花了我五万块呢。”
顾九阙气定神闲道:“你有两个选择。先拿五万块走,等到警察抓到在我爸车上动手脚的人,再来取剩下的十万块。或者等到我把那只碗补好,你来取十五万。”
白家夫妇在心里默默盘算一番:“不对啊!不论怎么选,好像都是我家吃亏吧!你们家只要把碗补好了,立刻就能赚好几倍!”
“那怎么办呢?”顾九阙轻笑:“或者你把那些碎瓷片收回去?”
白彦梁:“……”
一旁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忍不住了,笑着说道:“早给晚给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们家欠顾家一千六百多万呢!这钱迟早都是人家的。”
白家两口子更心塞了。
白悦笙气呼呼地看着顾九阙,目光下意识停留在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古玉上。
“顾九阙,你答应那位周老板的邀请,跟他去国外参加拍卖会吗?”
顾九阙深深看了白悦笙一眼:“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白悦笙微微一滞,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笑嘻嘻道:“昨天晚上我从你家离开的时候,你们不就是在商量这件事嘛!”
说完,白悦笙一脸好奇地追问:“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顾九阙展颜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对方提前支付了一千五百万,邀请我爷爷和我去B国参加拍卖会。”
白悦笙:“……”
一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就赚到了一千五百万,而自己还要为了一千六百多万的债务绞尽脑汁。白悦笙不由悻悻。好在这世上的运气都是能量守恒的。
白悦笙看着顾九阙,小心翼翼地掩饰好自己眼中的幸灾乐祸。语气真诚地说道:“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正在开车的老黄笑着插话:“这可不兴说。他们是坐飞机去B国呐。一路顺风可还行?”
白悦笙嘻嘻一笑:“我没常识嘛!那就祝你们逆风而行,早日归来。我在家里等着你呦~”
不等顾九阙开口,白悦笙又道:“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大概也能筹到一千五百万了。我可不想去坐牢呢!”
经历了这么多惊吓和挫折,白悦笙也想通了。其实以他的状况,根本就没必要冒着风险做任何事情。让自己陷入被动,甚至险些去坐牢的尴尬境地。很多时候,他只需要安安静静作壁上观就可以了。
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在关键时刻再给出致命一击,这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看着不知为何就沾沾自喜起来的白悦笙,顾九阙勾了勾嘴角。他笑吟吟地敲了敲白悦笙怀中的仿古工艺品,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别人的漏,可不是那么好捡的。”
*
飞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停在了雾城机场。
顾九阙和爷爷跟着周牧一行人走出机场,坐上了开往酒店的劳斯莱斯。
周牧坐在顾九阙的身旁,一脸殷勤地为他介绍窗外的景致。还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赶在拍卖会之前,在雾城好好的逛一逛。”
他很担心,拍卖会结束以后,顾家祖孙就没有在雾城闲逛的心情了。
作为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周牧并不吝啬他对顾九阙的好感。他很想在故事结束以前,给顾九阙留下一些有关于雾城,有关于他的美好体验。如果能借助这份美好体验多一些亲密接触,那就更美妙了。
顾九阙含笑看向周牧:“周老板心情很好?”
周牧朗笑出声:“当然。”
周牧说:“能跟顾老爷子和少东家这样博学多识的人一同出行,是我的荣幸。”
他每次称呼顾九阙都用“少东家”这三个字,或许他的本意是想展示他对顾九阙的尊重,或者还有一些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揶揄。可听在顾九阙的耳中,倒是平添了几分逢场作戏的真实。
顾九阙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既然周老板这么有心,我当然却之不恭。”
顾老爷子却觉不妥,闻言皱眉道:“这不好吧?”
周牧一脸热络地笑道:“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拍卖会要在后天下午举行。我们总不能把大好时光浪费在酒店套房里。”
说到这里,周牧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俊美温润如同一尊白玉雕像的顾九阙。心中不乏淫邪地想到,如果这位少东家愿意的话,他倒是乐意将大好时光浪费在总统套房的大床上。
顾九阙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和行人身上。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毕竟他是在花仇人的钱,让仇人感到身心愉悦。像他这么配合的猎物,大概世间少有。
黑色的劳斯莱斯很快停在雾城大酒店的门前。这是雾城创建时间最久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周牧口中的拍卖会就是在这家酒店的顶层宴会大厅举办。
离拍卖会的时间还有两天不到,这间酒店内却已经聚集了不少从世界各地闻讯而来的绅士名流。在这样的情况下,周牧还能大手笔的包下酒店的三间总统套房,他背后所代表的资金和人脉可想而知。
周牧和他背后的人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打消顾家祖孙的疑虑。却不知他们的一番筹谋全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顾老爷子根本就没注意到周牧的小心思,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带着孙子长长见识。至于帮忙掌眼这种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他受人所托,不远万里而来,自然会帮周牧挑出拍卖会上最有价值的藏品。至于周牧到底有没有钱拍下藏品,那是周牧的事情,与他无关。
而顾九阙更是心如明镜。重活一世,他就像是一个戴着透视眼镜坐在牌局上的作弊者,别人藏藏掖掖的底牌在他眼里具是明牌。不管隐藏在帷幕后面的棋手如何调兵遣将,只要他们不换牌,就没有办法摆脱顾九阙的视线。
“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周牧冲着顾九阙笑道。
他带着一行人在酒店大堂的接待区歇息,他的秘书则拿着大家的证件在前台办理入住。
顾九阙接过服务人员送上来的咖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即将粉墨登场的舞台。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冉冉升起的观光电梯上,正有几道西装革履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猎物终于落网了。”一道年轻的声音悠然响起,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斯文青年悠然说道:“这么容易就中招了,还真是让人失望。”
“不要轻敌。”年迈的长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中不免带上几分森寒:“顾八刀在文物鉴定和修复方面的能力和天赋,不是你能想象的。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布局这么多年,还把戏台子搭在了顾家鞭长莫及的国外。”
斯文青年闻言一笑:“爷爷多虑了。下棋的人又怎么会跟棋子对上呢?我们当然是要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即将上演的一出好戏。”
正说着话,只见一道人影匆匆走向接待区。斯文青年指着那道身影,眉眼含笑:“爷爷您瞧,演员都已经上场了。”
长者欣慰地看了孙子一眼,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沉声说道:“走吧,还不到我们出场的时候。”
他们的首要任务,还是筹办好这一次的拍卖会。让高等拍卖行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彻底立足于雾城上流圈子。至于引顾八刀入局,不过是正戏开场前的一道开胃小菜而已。
*
“八刀?顾八刀?小师弟?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怎么会来雾城?”
顾爷爷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一脸惊喜地走过来。他穿着一套黑色的中山装,长得慈眉善目,举手投足间俱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和惊讶,以及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和欣喜。
顾九阙端着精致的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微苦醇厚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看着爷爷激动地站起身,与那人抱在一起,不断把臂寒暄着。没说几句忽然又想起什么,指着顾九阙的方向,为那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子顾九阙。九阙,快来见你裴爷爷。”
说话间,顾九阙已经稳稳当当地站起身,乖巧地叫了人。
顾爷爷拉着顾九阙的手,一脸激动地说道:“你裴爷爷是爷爷的六师兄,当年我们都在一块儿拜师学艺来着。后来你裴爷爷出了国,就再也没有音讯了。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见了面。”
坐在一旁的周牧也跟着站起身来,他笑眯眯地看着顾八刀与突然出现的同门师兄弟寒暄热络,直到顾八刀想起他来,笑着为他介绍眼前的人:“裴六骏,是我的同门师兄。我们有几十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说完,又跟裴六骏介绍道:“这位是周老板,我这次来雾城,就是应他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