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学校,中原弥生就敏感地发现,相比两天前,校区内的一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办公楼前的七八捧白菊。
白菊是葬礼才会使用的花朵。
看到那些重重叠叠的洁白花瓣,中原弥生心里一跳。在黑手党,如果同僚意外死亡,他们也会在死者平时工作的地方摆一束白菊,内敛地表达悼念。
有人死了。
中原弥生对此非常确定,但观察其他人的表情后,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这个论断说出口。
夏油杰等人显然很少直面同僚的死亡,还是让他们自己察觉吧。
一行人穿过校区,朝教学楼和宿舍的方向走去。
半途中,他们碰到了教务部的几名老师。夏油杰和灰原雄礼貌地向他们问好,他们则匆匆点头,甚至没有回答“早上好”,就提着文件箱离开了。
这几名老师的服装也和之前不同了。
咒术高专的教职工制服是通体黑色,但内搭可以自由选择。中原弥生记得,几乎每个老师都喜欢在制服里穿白衬衫,有些人还会配上花色领带,在单调的纯黑中增加一点个性。
然而今天,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纯黑的衬衫,领带也是黑色,简直像要直达葬礼现场。
没错,绝对有人死了。
中原弥生对自己的猜测愈发肯定。
家入硝子也是观察力很强的类型,待老师走远,她一边将藏到身后的香烟塞回嘴里,一边说:“老师们是不是都换衣服了?”
中原弥生点头,笃定地回答:“是的。”
“换衣服?”五条悟瞥向一名路过的辅助监督,他神经大条,并未发现他们的衣着有任何变化,“没有啊,他们不是一年四季都穿同样的黑色西装吗?”
中原弥生:“没你的事了,玩去吧。”
五条悟:“……”
家入硝子也逐渐猜出了原因,斟词酌句地说:“他们的衣服全都换成黑色,而且还人戴了领夹……可能要参加某些严肃的场合吧。”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声,冥冥从街角转过来,笑微微地说:“我在几十米外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冥小姐!”灰原雄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冥冥没说话,只是若有似无地微笑着。她依然是平时的装束,不过把脸颊两侧垂落的刘海梳起来了,一丝不苟地扎成高马尾。
“对了,硝子,我正在找你呢。”她拍了拍手,说,“有一具新的尸体到了,需要你查验。夜蛾也在停尸房,你快点过去吧。”
家入硝子衔着香烟的嘴唇不甚明显地颤了一下。
她虽然不必出外勤,但需要配合总监部验尸。每到咒灵目击事件的高发期,她就会格外繁忙,每隔几天就要解剖一具尸体,一点都不比其他人轻松。
她熄灭香烟:“好的,我明白了。”
说罢,家入硝子向其他人挥挥手,转过身,快步朝医务室走去。
夏油杰闻言,感觉有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他忍不住问冥冥:“是谁去世了?”
“四年级的班主任,田中。”冥冥无意隐瞒,如实相告,“昨天半夜,他在祓除一级咒灵的途中,被另一只咒灵咒杀,当场死亡。”
“……同时出现了两只咒灵?”
“是的。咒灵的目击地点是池袋,你知道,从池袋到新宿,那片地区经常出现大量咒灵。晚上视野受限,非术师又多,就更危险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监部已派专员调查,大概中午就会公布报告。”冥冥拎起裙摆,也踏上鹅卵石小路,准备前往医务室,“节哀顺变。”
其他人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心情各不相同。
五条悟颇为平静。
他出生御三家,自幼就知道,咒术师是一群将生命置之度外的人,如果不做出献上性命的准备,就无法成为合格的咒术师。
他经常听说某位远亲死亡、父亲的某个老友故去,从小到大,父母几乎每年都要参加亲友的葬礼。他很清楚,咒术师迟早会孤独地死亡。
七海建人隐晦地皱了一下眉。他是一个可靠的年轻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无法摸透他的心情。
灰原雄则恰好相反,他非常感性,尽管不认识四年级的班主任,却还是真情实感地伤心了。
他垂着脑袋,忧郁地说:“唉……没想到我们不在东京的时候,竟然有老师去世了,真让人难受……”
对于这个消息,中原弥生十分漠然。
只是一名NPC的死亡罢了,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这件事是否会对夏油杰产生负面的影响。
他看向夏油杰。
不同于另外四人,夏油杰认识田中老师。
夏油杰经常帮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去办公室交作业和报告,他见过田中老师,偶尔还和他攀谈几句。
听到田中老师的名字,夏油杰心里的巨石变得更沉重了。
中原弥生察言观色,心情也变得低沉起来。
一年级上午没课,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就返回宿舍了。
二年级还有一节社会课,他们来到教室,发现夜蛾正道在黑板上留下了“自习”的遒劲大字,笔触极乱,显然是在仓促之下写完的。
五条悟等人难得听话一次,没有逃课,回到各自的座位。
夏油杰默不作声地翻开一本笔记,他将书摊在桌上,不知是在看书,还是盯着字迹走神。
夏油杰低落的情绪引起了连带效应,中原弥生没有打破沉默,而五条悟罕见地学会了读懂空气,也沉默不语。
教室内安静得像期末考前的自习室,直到半小时后,三人的手机陆续传出短信提示音,才恢复正常。
灰原雄给他们发了短信:[前辈,你们上课结束了吗?什么时候回宿舍?]
五条悟总算找到了话题,说:“你们呢,收到灰原的短信了吗?”
“嗯,收到了。”夏油杰话音刚落,课室内响起下课铃声,他便将笔记本收回抽屉内,“他好像在等我们回去。”
五条悟说:“我先给灰原发个短信,这家伙太奇怪了。”
五条悟:[找我们有事吗?]
灰原雄:[不告诉你们。来我宿舍!]
“他不肯说,只让我们去他宿舍,神神秘秘的……”五条悟放下手机,提议道,“我们回去吧?顺便看看灰原他们在卖什么关子。”
夏油杰和中原弥生都没有异议。
他们返回宿舍,放下各自的背包和旅行箱后,才来到二楼,走向灰原雄的房间。
灰原雄早就翘首以盼,朝他们挥手:“前辈!快过来!”七海建人站在他身后,无奈地环抱着双臂,一副兴致缺缺的神色。
夏油杰已整理好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郁结了。
他探寻地微笑着,问道:“那么着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七海建人是知情的,他正想开口,就被灰原雄捂住了嘴巴。
灰原雄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将门推开,说:“你们自己过去看看吧。”
东京高专允许学生改造宿舍,灰原雄就把原本的单人床搬走了,换成了上床下桌的款式。床上有一个巨大的宜家鲨鱼玩偶,下方的书桌则被不透光的黑布遮了起来,严丝合缝。
灰原雄尴尬地咳嗽一声,把鲨鱼玩偶往里面塞了塞,拉开黑布。
“请进。”他换上严肃的表情,说。
原来,这里被灰原雄布置成了洗照片的暗房。
暗房虽然狭小,但该有的设备一应俱全。黑布刚掀开,他们就闻到了显影液的气味,安全灯幽暗的光将宿舍染作橙红色。*
一条细细的棉绳横穿暗房,几十张照片已被烘得半干,用固定夹挂在细线上。
中原弥生粗略一看,原来是他们去镰仓时拍的照片。
有盛放的樱花和辽阔的海岸,还有灰原雄随机抓拍的单人照,以及大家在高德院前的合影。灰原雄拍照技术很好,有几张甚至可以充当商用明信片了。
灰原雄说:“我挑出最好看的照片洗出来了,合照每人都有一张€€€€这是家入前辈的,请夏油前辈明天转交给她。”
几名少年挤进暗房,把不大的空间塞满了。
中原弥生想仔细看一看其他照片,可是五条悟堵在他身后,他甚至难以转身。
他只能对五条悟说:“五条同学,往后退一点。”
五条悟寸步不让。他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些彩色的相纸,目光不断游移,显然在寻找某张特定的照片。
他找到了目标。
那张照片挂在角落,相比其他色彩绚丽的照片,显得不太起眼。照片上,是并排坐在新干线上的中原弥生和五条悟。
中原弥生睡着了,斜靠在五条悟肩上;五条悟则一动不动,任由他将自己当成靠枕,神情紧张。
这是他们前往京都时,灰原雄趁机拍下的照片。
五条悟担心中原弥生看见,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照片摘下来,塞进衣袋中。
“那张照片是谁的?”夏油杰试图制止,“我们都没看见呢,你怎么突然藏起来了?”
“谁都不是,没什么好看的……”
五条悟嘟哝着捂紧口袋,夏油杰几乎怀疑他要展开无下限了,只好作罢。
中原弥生也颇为好奇照片的内容,但这时,另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张照片拍摄于一大片樱花下,粉白的花瓣沉甸甸的,压着枝头垂下来。
照片上,五条悟和中原弥生同时扭过脸,惊讶地望着镜头。春风卷起海浪的咸涩和花香,吹起了他们的衬衫,让衣领在风中飘舞。
看到这张合照的瞬间,中原弥生下意识地看向五条悟,却想起了自己昨晚刚定下的原则。
他不能再把注意力放在五条悟身上了!
中原弥生即移开视线。
灰原雄取下相片,在空中挥了挥,甩掉上面的潮气。他一边派发照片,一边自言自语:“每人分一张全员合影……这是夏油前辈的单人照,这是七海的……”
分完照片后,他看着那张大合照,沉默了。
灰原雄是容易被触动的性格,他端详着大家的笑脸,慢吞吞地说:“这些照片洗得很好,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一想到有咒术师去世了,就感觉有点笑不出来……”
夏油杰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愁善感,可不是咒术师该有的样子啊,灰原。”
“……说得也是。”灰原雄一愣,强颜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