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播示意他继续。
主持人看着手卡上的内容提示,说:“您的首推是哪个角色呢?”
中原弥生果断地回答:“蓝。”
“‘蓝’……是那个金钱主义的白发角色吧?”主持人又看了看手卡,“虽然经常说出利益至上的发言,但其实性格非常温柔呢。”
这句话没有陷阱,中原弥生点点头:“嗯。”
主持人又问了几个细节,都没有任何错误。中原弥生依照刚才记下的玩家repo,如实回答了。
这时,主持人抬起眼,轻微地瞥向中原弥生,说:“听说蓝很受年上欢迎呀。我妹妹也玩了这部游戏,她最喜欢的角色是透璃。”
第一句话是错误的,主持人把另一名角色的特征嫁接到“蓝”身上了。
中原弥生轻飘飘地瞥了导播一眼,他知道,自己但凡有一秒的犹豫,就会被剪辑无限放大。
于是,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语调平和地指出错误:“那是紫苑的人设,不是蓝。”
中原弥生没露出任何马脚,主持人感受到了几分压力,不由得捏紧手卡。
为了掌控采访节奏,他加快语速:“您有查看其他游戏播主的录屏攻略吗?”
“没有。”
“许多玩家都找不到第二个彩蛋‘消失的鸽子’,您是如何发现的呢?”
“第二个彩蛋是‘消失的咕咕鸡’,你记错了。”
主持人又连续抛出几个错误提问,却都被中原弥生四两拨千斤地拂开了。
主持人反而自乱阵脚,稍有些慌乱了。
这名少年看起来性格内向、说话还慢吞吞的,没想到那么棘手,语气平和地避开他设下的陷阱,没留下半点破绽。
主持人又朝导播投去求助的眼神。
台下,筑山隼人正站在导播身后,和他一起看向摄像机屏幕内的中原弥生。他比中原弥生还要紧张,不断捏响指节,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时,副导播发现了异常,她对照着台本,眉心紧蹙地说:“等等,主持人念错了问题,和我们的策划对不上。”
导播很心虚,立即帮主持人掩饰:“只是一点小错误而已,剪掉就行了。”
他们还要赶工完成后期剪辑,副导播担心浪费太多时间,无奈地答应:“只能这样了。”
中原弥生迟迟没有暴露弱点,让导播异常失望。虽然这个话题已经足够热门、可以吸引大量关注,但还是远远比不上争议带来的热度。
导播旁边的剪辑师则松了口气,很高兴自己不用替上级顶罪了。
导播朝主持人使了个眼色,做出停止的手势,示意他放弃计划、正常采访。
主持人立即意会。
他依然挤出职业微笑,故作热络地说:“请讲一下你在游戏中印象最深刻的趣事吧。”
这个问题让中原弥生陷入了短暂的迟疑。
根据其他玩家的文字repo,他发现这部游戏的体裁非常自由,不同玩家都打出了不同的剧情。
如果原样照搬其他玩家的剧情线,一定会被发现的。
此刻,演播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中原弥生身上,即便隔着一层深色墨镜,他也能感受到全体工作人员的视线。
和游戏不同,他们都是真实的人。
想到这里,中原弥生的思考速度又变得迟缓了,不足以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再沉默下去就要被怀疑了。
中原弥生迟疑片刻,说:“我和蓝的初次约会,因为另一个角色的阻挠,变成了恐怖故事。”
“哦,是另一个人吃醋了吗?”主持人好奇地问。
中原弥生挑挑拣拣,将他和夏油杰出校看电影、又被装扮诡异的五条悟跟踪的事情简单讲述一遍,只是主语都替换成了游戏角色。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中原弥生在森林间抓住了五条悟,摘掉对方的面具。
中原弥生一晃神,又想起了那天潮湿的暴雨,还有五条悟被雨水润湿的脸庞。他心中涌现出一丝别扭的情绪,蛛网似的缠在胸腔里。
中原弥生决定隐瞒细节,不肯透露跟多了:“就这些。”
主持人失望地敲了敲手卡,又问:“您已经得到了ciki的全部股份,对这样一笔巨额财产,您有什么计划呢?”
“无可奉告。”
导播见问不出什么了,便朝其他人做手势:“采访结束!”
这档节目的内容是时事点评,由十分钟左右的采访、主持人与社会学家的评论结合而成,这一期也不例外。
社会学家的时事点评早在昨天就录好了,他们只需把这段采访剪辑一下,即可完成工作。
导播没能达成目的,他面露失望之色,对中原弥生爱答不理的,一改之前热情的态度。
中原弥生并不放在心上,他走到导演身后,低下头,看向摄影机的液晶屏:“这档节目什么时候播出?”
节目被调到午夜档是导播的心头病,一旦被别人提起,就觉得特别没面子。听见中原弥生的问题,他撇着嘴,不情愿地回答:“今晚十二点半开播,凌晨一点结束。”
中原弥生抽出手机,手指戳弄键盘,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导播一眼,轻声说:“我刚才听到了你和剪辑师,还有主持人的谈话。”
导播闻言肩膀一僵,猛地扭过头来,瞪着中原弥生。导播虽然义正词严地把恶剪称为艺术,但他其实很清楚,如果有人在网络论坛公布自己的行为,他恐怕连午夜档的节目都没办法做了。
导播既担心别人听见,又想咒骂中原弥生,压低嗓音嘴硬道:“我可没说过那种话,你这是诽谤!别让我听到第二次!”
“诽谤?我还没说谈话内容,你为什么要急着反驳呢?”中原弥生甚至没看他一眼,点开手机通讯录。
中原弥生的脸藏在口罩和墨镜之下,导播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口吻透着几分寒气,让导播惶惑不安。
他忍不住伸长脖子,想看一看中原弥生的手机屏幕:“你在干什么?”
中原弥生没有回答,苍白的指尖在手机上点击几下,拨打了一个号码。
导播听见拨号的提示音,脸色一变,伸手抢中原弥生的手机:“不要在演播室打电话,把它挂了€€€€”
导播的手还没碰到中原弥生,就被筑山隼人抓住了。
筑山隼人低声警告:“我真的会拧断你的手腕哦,我力气很大的。”
筑山隼人显然没有撒谎,导播只觉得手腕像被一块金属禁锢了,动弹不得。他关节生疼,痛得面容都扭曲了。
中原弥生按下拨号键的同时,TBS电视台的高管会议室里,响起了极为明晰的来电铃声。
这是高由社长的手机,所有人都静下来,保持沉默。
高由社长不耐烦地低下头,戴上老花镜,想看经济是哪个没眼色的家伙在开会时给他打电话。
他看到来电显示的“中原”二字,目光顿时钉在屏幕上,久久没能移开。
这个电话号码,自从存入手机,就再也没有被拨通过。但它还是静静地躺在高由社长的电话簿里,即便他换了几部手机,都没有将它删除,甚至设置了特殊提醒。
这个电话号码,是七年前存下的。
七年前的夏季,高由社长被一名风头正盛的青年电影演员邀请,参加他的生日会。
高由社长怎么说也出身商贾世家,他知道这名青年演员的真实身份。
正处于上升期、海内外都有不少粉丝的金发男子,其实来自横滨的港口黑手党,是黑手党的“宣传官”。
为了洗白黑手党的产业链,森鸥外致力于和宣传企业拉拢关系。而高由社长,正掌握着五大民营电视台之一的TBS,是非常完美的合作伙伴。
在生日会上,宣传官将高由社长引见给两名黑手党的少年。
年龄较大的少年大约十五岁上下,留着凌乱的橘红色中长发,个子不高,戴一副浅褐色的飞行员墨镜。
而年龄较小的那一个,则仅有八九岁,红发像一团燃烧的烈火。这名少年有些怕人,藏在宣传官和另一名少年身后,高由社长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宣传官告诉高由社长,这两个人是中原兄弟,将来会成为黑手党的重要人物。
高由社长对异能的存在并不知情,一边纳罕十多岁的孩子就能在黑手党肩负重任,一边谨慎地保存了他们的电话号码。
高由社长不敢怠慢,面色惨白地朝下属们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离开会议室。下属们满头雾水,都起身离开了。
待会议室里空无一人,高由社长连忙锁了门,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
“您好,我是高由。”他说。
对面传出毫无波澜的嗓音:“高由社长,我是中原弥生。可以麻烦你来八楼的19号演播室一趟吗?”
此人措辞还算礼貌,语气却带有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高由社长下意识地答应了:“好的、好的……”说罢,他才反应过来,悟出了这句话的隐藏信息。他连忙追问:“您在电视台吗?”
“嗯。”
对面应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高由社长的心提到了喉咙里。
黑手党在这里干什么呢?
高由社长连立刻冲出会议室,依照中原弥生的指令,直奔八楼的演播室。
高由社长进门时,导播还在和筑山隼人僵持,中原弥生则坐在折叠椅上,等待他的到来。
高由社长的出现让节目组非常惊讶,一时间,整个演播室内都回荡着“社长好”。就连被掐得脸色涨红的导播,也艰难地说了一声中午好。
高由社长无视了其他人的问候,走到中原弥生身旁。他甚至忘了问好,只看着中原弥生那张藏在墨镜和口罩后的脸,恭敬地朝他鞠躬。
中原弥生看到高由社长,就摘下了脸上的遮挡物:“你还记得我吗?”
后台灯光昏暗,若有若无的光线落在中原弥生脸上,将他眉宇间的阴郁之气衬得更加明显了。
高由社长当年根本没看清中原弥生的脸,但根据他赤红的发丝,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记得……七年前,我见过您和您的哥哥。”
不等中原弥生开口,他主动问道:“您有什么吩咐?请尽管提吧。”
“可以把这档节目调到收看人数多的时间段吗?”中原弥生指了指贴在器材箱上的节目名,“我参与了本期录制,想让更多人看见这次采访。”
高由社长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黑手党刺杀政客需要他帮忙隐瞒、或者黑手党炸了横滨港需要电视台插播其他新闻掩盖,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小要求。
他拍了拍胸口:“没问题,当然可以!”
“那就交给你了,再见。”中原弥生说着,又朝筑山隼人使了个眼色,“回去吧。”
走到演播室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让导播和高由社长都肩膀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