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换受单元文 第6章

……

……

看完自称“云望舒”的人留下的两页纸,宗€€安静良久。

其时天近黄昏,他站在书桌旁边,同样是站在透过窗子照入的夕色里。晚霞落在他身上,照出宗€€颀长的身影,也为男人发丝、眉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昏光朦胧,却依然能看出那双低垂眼睛的狭长深邃。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

右手的拇指、食指正落在唇下,在下巴上轻轻摩挲。

这是宗€€思索时的习惯性动作。

能留下这些文字,云望舒的最终选择不言自明。

对他来说,司誉不可信,情况又完全不在掌控中。云望舒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盟友,哪怕对方也做不了太多事,仅仅是与他分享线索,于云望舒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那宗€€呢?一边是完全超出认知的“另一个世界人来到我的身体里,还让我去怀疑我的男友”,另一边则是司誉口中的“你伤到了大脑,医生建议你多休息些时候”。

没人愿意相信自己精神失常,可对宗€€来说,“精神失常”没准是更“正常”的答案。

他与司誉早在高中时就是同学,大学恰巧到了一所学校。虽然不是一个专业,却有几门选修课重叠。

最开始,是秉持着高中时的同班之谊,两人时常帮对方占座。到后面,他们意外发现对方的取向与自己相同。

都惊讶过,却没直接发生什么。直到暑假到来,高中的班长组织了聚会,一群自以为成熟的学生开了几瓶酒。再醒来,宗€€就和司誉在同一张床上。

后头的事顺理成章。两人成了彼此的男友,并且在接下来几年慢慢把对方纳入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读研、留校……二十岁以后,宗€€生活里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司誉参与。扪心自问,他对司誉的感情不是假的。

哪怕司誉在他几次醒来时的表现的确不对劲,自己身上的状况、“云望舒”留下的文字也也很难用一句“车祸”解释过去,宗€€依然愿意给司誉,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在宣纸上又写了一些东西,再将纸页重新塞进抽屉里。那之后,宗€€回到卧室,找出司誉曾给自己看过的诊断证明。

顺道给手机充了电。看看时间,这会儿是周二傍晚,还没到司誉平常下班的时候€€€€这段时间,司誉竟然还在上班吗?

宗€€吐出一口气。

面对现实吧。自己是愿意相信男友,可内心深处,又已经对司誉有所怀疑。

赶在司誉回家之前,宗€€拎着此前的医院文件袋子离开了。临走时留了张条子给司誉,告诉他自己要去学校,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他一路低调,在出小区之前已经叫好了车。等上了车,司机与宗€€确认:“去一附院?”

宗€€点头:“对。”

“走咯!”司机一脚踩下油门。

这会儿是下班高峰,不过一附院距离宗、司租住的小区不远。不过十数分钟,宗€€已经到了地方。

寻常门诊已经下班了,不过无妨。宗€€直奔急诊,与值班医护说明来意:“请你们帮忙看看这几张X光片。”

这是确认司誉有没有撒谎、撒了多少谎最简单的办法。

也是宗€€运气不错。此刻急诊上的人不多,医护正好有空闲。宗€€又表现得像是“在另一家医院照了X光,对那边的诊断结果抱有疑虑,于是再找一附院的专家看看”,医护们对这种状况极有经验。很快告诉他,从X光来看,宗€€的大脑是受到了一定损伤。

宗€€问:“这种程度的损伤,有可能导致间歇性失忆吗?”

医护一愣,回答:“这得综合判断,不能只从X光片来说。”

宗€€:“……我知道了。”

虽然没得到一个清晰答案,不过从现有信息来看,司誉似乎没有骗他。

宗€€苦中作乐,想:“受伤之后频繁失忆,多出数个‘人格’,还凭空学会一种新的字体。要是《走近科学》还在,我怎么也得上一期。”

正琢磨呢,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正是司誉打电话给他。

宗€€眼神微动,去一旁接电话。

“€€哥,”司誉开头就是叫他,“你怎么不在家?医生说,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去外面。”

宗€€回答:“我给你留了条子,你看到了吗?”

司誉说:“条子?”似乎是翻找了片刻,“呀,在这儿!”

宗€€:“院里临时有点事,我尽快处理好,之后就在家里安心休息。你别担心,要是困了就先睡。”

司誉捏着纸条叹气。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有点受不住男友其他“人格”的热情,趁对方睡着出去避了避,再回来人就不见了。

好在没出大问题。司誉抱怨:“怎么可能不担心?€€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万一你又失忆了,唉!”

宗€€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夸张?”

司誉咕哝:“也对,那你……你十点之前一定要回来,不能再晚了。”

宗€€温和地说:“那得看我能不能处理完工作啊。”

“工作、工作。”司誉说,“你男朋友到底是我还是‘工作’?€€€€算啦,尽快回来就行。咱们说好了啊,我要是睡着的话不许叫我。难得休息一下,这几天真累坏了。”

宗€€笑着回答:“好。”

电话挂断。

宗€€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重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医护们。

片刻后,他来到众人身前,说:“我想再做一次脑部X光。”

第6章 我是切片?(6)

如果自己的男朋友€€€€不,哪怕只是一个关系还行的同事“大脑受伤”,随时可能断片,自己会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外面吗?

被带去X光室的路上,宗€€反复这么问自己。

他依然没有完全相信“云望舒”留下的文字,但他也没法继续说服自己去信任司誉。对方的口吻实在太轻松了,比起担心宗€€,更像是担心他会回去太早,打扰自己休息。

宗€€不愿意从糟糕的角度想男友,但……

他压下心思,遵从医生的指引躺上X光机。

得益于这晚人少,拍完片子后,宗€€等了半小时便拿到结果。

他重新去找医护人员帮自己看片子。值班医生正和同事念叨自己幸运,碰上难得轻松的夜晚。这会儿见了宗€€,她止住话音,痛快地把他手里的新片子接了过去。

看了一眼,便“咦”了一声。

宗€€心神微紧,问:“医生,问题很严重吗?”

“不是,”值班医生眉尖拢起,“你的大脑没有任何损伤。”

宗€€:“……”

值班医生还记得他前面曾拿另一套X光片给自己看,此刻不用宗€€说,她就主动开口:“之前你在六院拍的呢?让我再看看。”

宗€€正有此意。

两套片子一起摆在医生眼前,后者的视线在两套片子上徘徊,宗€€跟着屏息。

不多时,医生用笃定口吻开口:“六院这套片子不是你的,你确实没事。”

宗€€想了想,问:“会不会是我这段时间恢复得比较好?拍这套片子到现在,也过了十多天。”

医生说:不是多长时间的问题,两套片子里颅骨的形状都不一样啊!再说,真按照这片子来看,这才过了十多天,你脑袋能恢复到一点儿外伤都没有?”

宗€€喉咙干涩。他前面的确朝这个方向怀疑过,可司誉那么笃定€€€€

宗€€解释:“我最近的确会比较频繁地失忆。”

医生一愣,又低头,重新去看片子。

半晌,她说:“从X光片的确完全看不出问题,你要真有什么状况,最好白天来挂个号,做更具体的检查。失忆的原因有很多种,脑外伤只是其中一个可能。但是,”用了强调口吻,“六院的片子肯定和你没关系。”

宗€€说:“谢谢,我知道了。”

医生点头。

顿了顿,宗€€又问:“如果我十天前的确受了伤,虽然片子拿错了,但……”

医生哭笑不得:“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好好的还不乐意了,一定得给自己找点麻烦。”

宗€€垂眼,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拎着两套X光片离开一附院的急诊楼。一路步子很慢,空闲的手插在口袋中,食指、拇指相互磨蹭。

距离离开家门已有一个多小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马路上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入宗€€耳中,却统统被宗€€当成背景音,没引起他半分注意。

他又开始思索了。关于自己、关于司誉。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关于男友对自己的欺骗,关于“云望舒”那些话。

偶尔也会想,或许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是六院的人把片子拿错了。

但这完全无法解释司誉前面打电话时的态度。像是他早就知道宗€€没事,自然也不会因他留在外面而担心。

不知不觉,宗€€走出医院大门,来到街上。

行人来来去去,车子川流不息,而他在一片繁华之中静静站立。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海中纷飞,宗€€甚至考虑起明天再去一趟六院,找到给自己开诊断证明的医生。可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就有另一道声音在他心底开口,说:“有意义吗?”

宗€€没法回答。他只能继续站着,直到双腿发麻,依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去哪里。

明明已经认识、在一起很多年了,当下,他却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司誉。那间承载了宗€€颇多感情的房子也不再像是“家”,更像一个危险的陷阱。

有一瞬间,他动了一走了之的念头。从前头两次断片来看,只要自己不接近司誉,就不会再出问题。

可是,宗€€又想起物业群里的视频,还有“云望舒”留给自己的信。

如果“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沉睡在自己身体里”的事是真的,他现在和司誉断绝关系,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可能把自己推到更危险的境遇里。

宗€€眼睛闭了闭,又睁开。到底选择叫车,目的地是自己前头离开的小区。

新遇到的司机十分健谈,不过宗€€心中有事,无心与对方闲聊。几次抛出话题碰壁后,司机也开始觉得无趣,闭嘴专心开车。

宗€€则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敲打。一封邮件在屏幕上逐渐成型,把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事,包括“云望舒”的存在都写了上去。

从最糟糕、最容易被真的当做精神病的角度考虑,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体内至少有四个灵魂。

第一个当然是“宗€€”,另有“云望舒”,“朕”,最后是宗€€十二号醒来时看到的灰色床品、冷调熏香的主人。

这之外呢?会不会还有其他灵魂寄居在这具躯壳内?

宗€€没就这个问题深想。他视线快速在自己敲好的文字上扫过,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设置了定时发送。

如果两个月后,自己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倒遇到更深重的麻烦€€€€属于这具身体的时间被其他灵魂完全占据,“宗€€”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这封邮件会被发给他的父母。

“到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