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扣住岑炀的身体,将脑袋埋在挚友肩头,久久不曾言语。
第90章 Beta继子(50)
战争时代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某位战士的至亲挚爱离开人世,两人虽然在相距甚远的两个星球、甚至两个星系,存活下来的人依然能在对方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有所感知,从而迎来锥心之痛。
后来的研究中,人们大多认为这是精神力的发展为战士们带来的“能力”。不过,随着战争结束、联邦公民的平均精神力水平显著下降,这类故事慢慢成为了传说。倒是后世,很多人将它与至死不渝的爱情联络在一起,甚至成为一种专属于Alpha与Omega的浪漫元素。
可不是的。被世人认为“不解风情”的Beta,也拥有同样痛苦的能力。
陆诏记起来:“你记不记得,追着星盗离开、落在那片行星残骸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噩梦。”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岑炀也依然保持着相互拥抱的姿势,只是把牙从好友鲜血淋漓的颈后皮肤上挪了开来。
陆诏眼睛一垂,就能看到那片皮肉翻卷起来的样子。岑炀又开始流血,这应该很痛的,可岑炀竟然一点儿推开他的意思都没有,还在关心地问他:“那个梦?对,你是说过。”
陆诏分出一只手,向房间里的设备招了招。识别出他的手势,一个圆球从设备上飞了出来,停留在青年手边。
他一心二用,一面在上面输指令、要求登记处送来治疗凝胶,一边继续和岑炀说:“这上面说十七天。从我做噩梦的那天到现在,差不多也是十七天。”
岑炀分辨着他的语气,轻轻叫:“陆诏……”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敲门的动静。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好友的速度则比他更快。在他还只是投以目光的时候,陆诏就已经松开他,去一旁开门。
凝胶到手,陆诏:“坐在沙发上。”
岑炀眼神晃了晃,很仔细地看好友的神色。
对方从那种疑似“精神力暴动”的场景中缓过神时,他是松了一口气。可现在,岑炀又觉得他有点平静过头了。
这让岑炀重新提起担忧:自己当年住院的时候,也有一段类似这样的时刻。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沟通,只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中。
陆诏把他拉了出来,让他终于能把情绪发泄掉。医生后来说起时都庆幸,道如果没有陆诏,他还真担心岑家的遗孤会出什么问题。
现在,陆诏成了“可能会出问题”的那一个。
岑炀按照对方的话坐上沙发,斟酌起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还是应该什么也不说,与对方共享这份难过?
说他对文阿姨的感情不输陆诏,那肯定过了。可在岑炀心中,文阿姨同样是那个承担了“最亲近的长辈”一身份的人。
正想着呢,脖颈上传来一点冰凉。岑炀脖子缩了缩,意识到了,这是陆诏在给自己涂药。
他心情难言:最痛苦的是陆诏,在痛苦的同时还记挂别人的也是陆诏€€€€
“查询。”手指轻柔地在好友伤处打着圈,争取把凝胶涂得更厚一点。同时,Beta青年开口了。
岑炀立刻凝神去听。
陆诏要求:“文书华女士去世原因。”
这个问题没有失败,投影屏很快把青年想要的内容展现在他眼前。
两个青年的目光都落在上面。片刻后,不说陆诏了,就连岑炀也意识到:“咱们假期结束、返回学校之后,文阿姨的身体指数立马下降了?”
陆诏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继续说:“查询,文书华女士住院病例。”
原本的投影屏从中间分开,变成带有不同内容的两片,同时呈现在两个青年面前。
岑炀:“阿姨最后一次病情发作的时候,没来得及抢救,就已经……”
他说着说着,双唇抿起,半是难过,半是生出模糊的疑问。
别的不说,阿姨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月出头,身体就恶化到这种程度吗?
陆诏:“查询,文书华女士死亡证明办理人。”
投影屏再度分出一片,一个名字出现在陆诏、岑炀面前。
两人并不意外,那个名字是“陆€€”。
而在姓名之后,另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配偶”。
屋内寂静。
半晌,也只能听到岑炀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
“十七天前,”他说,“陆€€还没有和阿姨办理离婚!但那之后才过了多久?有两三天吗?他已经和那个Omega结婚了!”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声惊雷,炸响在两个青年的脑海里。
他们之前当然知道陆€€再婚的事情!但是,基于文女士活着、只是搬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甚至另外一个星球另外一个星系的“陆€€再婚”,都最多让两人嘲笑一下陆议长面对媒体时的惺惺作态,而不会让他们有更多感触。
两人甚至会因为文女士终于摆脱这段婚姻了而高兴。至于某些必然存在的财产分割问题,也可以在庆祝完了之后在慢慢帮她一同谋划。
可现在不同了。
十七天前,陆€€以文女士配偶的身份为她进行了死亡手续。不过数日之后,他结婚了€€€€
能有人在短短几天之中完成与Omega的一见钟情、婚礼筹划吗?
不可能!光看当时铺天盖地的采访就知道了,陆€€亲口告诉媒体,光是为了准备婚礼上的捧花,他都特地拜访了许多植物学家,“想要找到最适合另一位新郎的花朵”。
多浪漫、多深情。
多么令人作呕!
这场婚礼早就在陆€€的预备之中,可他在那么漫长的筹备过程里都没有向文女士提一句离婚,一直到她在婚礼之前的两日之中去世……
捋清楚这个逻辑后,岑炀第一时间看向陆诏。
陆诏面色沉沉,周围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设备重新嗡鸣起来,大有下一秒就要从中心炸裂的趋势。
岑炀大脑快速转动,猛然起身,拉住陆诏的领子。
陆诏视线缓缓聚焦,目光落在他身上。
“冷静。”岑炀说,“咱们去找证据。如果阿姨的状况真的和陆€€有关,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各种痕迹都清理掉。但是万一呢,万一咱们能找到某种残留的痕迹……”
按照联邦律法,所有公民的遗体都会在家人为其办理死亡手续之后被“妥善处理”€€€€化作一枚记忆芯片、一颗钻石,或者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盒子,继续陪伴在家人身边。
两个青年不知道陆€€在这上面做了怎样的选择,但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找到文女士的遗体。
没关系。岑炀尽量平静地想,阿姨在那栋宅子里生活了那么久,说不定会有某个细节被陆€€遗漏过去。去找,要相信自己能够找到!€€€€再有,陆诏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在失去文阿姨的当下,不能看着陆诏的情绪滑向更糟。
Alpha青年抿了抿唇,又开口,问:“你要不要再咬我一下?”
如果陆诏前面能因为这个动作恢复心神,那现在€€€€
岑炀说干就干,手往脖子后面伸过去,想要把刚才陆诏涂抹的凝胶撕下来。
短短时间,那里的皮肉已经不再流血。但毕竟还是欠缺了恢复的工夫,于是牙印还在。手指碰上去,最先感觉到的就是疼痛。
岑炀没有在意,指尖动作继续。倒是陆诏,一把拉住他的手。
岑炀拧眉,关切地看他。
“不用。”陆诏嗓音微哑,“只要这样子……”
他重新抱住自己的好友。
和前面一样,面颊贴着对方的肩膀,呼吸正好能落在岑炀脖子上。
胸膛与对方的胸膛贴合,像是心头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并不孤单,他有人陪伴。
不仅仅是他会陪伴岑炀,岑炀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陆诏嘴唇动了动,有什么模糊的话音飘在耳边,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青年闭上眼睛,半晌,原先狂乱的精神力一点点恢复平静。
他依然没有把人松开,而是就着现在的姿势与岑炀安排:“你说得对,咱们回去。”
岑炀摸摸好友的脑袋€€€€动作到一半儿,感受到来自肩膀上的凝视。
他镇定自若地放下手,说:“嗯,咱们来考虑一下第一个问题:陆€€有把咱们从住户名单里删掉吗?”
如果没有删掉,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入庄园。相反,要是删掉了,他们可能就只能寻求一些其他手段。
岑炀琢磨起“其他手段”具体要怎么实施,这时候,陆诏平静开口:“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去了。”
岑炀:“……也对。”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方案,怎么偏偏也是他忘记考虑,真走了正门,作为庄园现主人的陆€€一定一开始就能收到两人“到访”的消息。
“庄园现主人”。
Alpha青年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说法,冰凉的感觉慢慢顺着脊柱浮了上来。
第91章 Beta继子(51)
能让陆€€那么一个性别歧视者和一名Beta女性结婚的,当然不会是他告诉媒体的“大学时期浓郁的感情”,而是文女士能为他带来的利益。
她身上的病情来自家族遗传。在她和现在的陆诏、岑炀一样岁数的时候,陆诏姥爷的身体情况已经非常糟糕。让一切雪上加霜的是陆诏姥姥也在常年为了丈夫的病情奔波研究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丈夫双双入院。
一个是家中代代都很难活过六十岁的基因病患者,一个是把一生精力都用在爱人身上的孤女。眼看就要离开人世,他们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想到女儿也会在大学毕业之后不久就发病,之后便会长期卧床、需要照料,两人决定,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丈夫。
以外人的眼光看,无论是这对夫妇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依然决定怀孕生女的事,还是他们后来对女儿做的安排,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对陆诏而言,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母亲讲述中两位长辈对自己、对母亲的关爱。
他们或许做了“不正确“的选择,或许对不值得的人付出了信任。可至少在女儿与陆€€的婚礼上,他们的所有祝福都是真的,留给女儿的东西,包括严格规定了日后财产划分情况的遗嘱都是真的。
陆€€可以使用文女士名下的资产,但那些资产的实际拥有人永远是文女士自己。如果文女士去世,则依照她孩子的年龄来决定资产的后续处理方式。
如果陆诏还没有成年,所有东西都会被交给一个基金会,由基金会负责陆诏后续生活、学习所需。要是成年了,并且满足一定条件了,基金会才不会出现,不过照旧是由他本人来决定各种处理事宜。
离开登记处的时候,两个青年都意识到,陆€€在这当中钻了一个空子。
以陆诏现在的状况,通过文家姥姥姥爷留下的评估内容可以说是绝无问题。这么一来,陆€€首先就能在基金会出手之前把资产拦截下来。
但在这同时,陆诏那会儿又是失联状态。陆€€以“陆诏父亲”的身份暂且接手他的东西,在法律上说堪称理所当然。
想通这些,两个青年对陆€€的厌恶更甚一步。岑炀甚至忍不住开始想,如果自己和陆诏没有从学校学校请假,从而没有遇到后面那些事情,陆诏一直保持在“可以联络”的状态,陆€€又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