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苛求那“一整颗”是圆的。可谓让人感知灵火、走上丹道第一步的最好配方。
而现在,在罗问的注目之中,也在闻渊、慕笙对视的眼神里,罗真面前,所有灵植彻底融合一团,其中多余的部分不断在火焰燃烧中消散……
须臾,丹成。
火焰熄灭,留下一颗浑圆的球体显于罗真眼前。上面丹纹简单却流畅,哪怕是罗问这样的纯粹外行也能一眼认出:“成了!”
他话音、神色都带着十足振奋,迫不及待地奔上前去。闻渊不与他争抢,这会儿倒是稍稍落后一些,但也很快到了慕笙身侧。
他膝盖微屈,在青年身侧盘腿坐下。咫尺之处,罗问正一脸喜悦地捏着刚刚成功的辟谷丹,向自家阿弟询问:“这是什么药?”同时从他嘴里冒出的还有一串夸赞。
闻渊同样侧头,问慕笙:“这是几品丹?”
慕笙回答:“下。”
闻渊笑了一下:“那该是你当初比较厉害。”头一次成丹,炉子里就已经有中品了。
慕笙眨眼,同样笑道:“那是师父们的炉子比较厉害。”又问,“你们猎到什么了?”
闻渊朝罗问方向抬了抬下巴,“都在他那儿。”
慕笙浅浅“哇”了声,夸他:“闻仙师好心善!”
闻渊被他逗得又是一笑,笑时又抬手,轻轻捋过慕笙鬓角散落的碎发。
慕笙在他的动作里察觉出细微的痒,当即晃晃脑袋。却不是把闻渊的手晃开,而是更往他手上蹭了蹭。
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常见的亲近,无须避开旁人目光。至于在场的两个“旁人”,看到青年们的互动之后,罗问习以为常,罗真倒是眼神微闪,想:“果然。”
虽然他们俩之前岔开了自己的问话,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岔开的话就能否认掉的。
少年心情略有复杂,但当他视线转开,看到自己身侧兄长的时候,那些复杂又都成了释怀。
“不是什么厉害丹药。”罗真大致解释了一番。罗问听得认真,于这个结果,是有一点遗憾。但转念一想,“千容丹”这种自己听都没听过的稀有丹丸,阿弟真能上手就炼才是怪事。倒是从基础丹药入手,更能打牢根基,方便以后。
这么一想,他心头放松,也和罗真说起自己今天的收获。提及闻渊指点自己的那段时候,罗问话音当中都带着感激。
也不光是说。讲着讲着,他把锦囊拿出来,还问闻、慕:“前辈,你们想吃什么?”一顿,“慕前辈,我们今日共猎了奔雷牛一头,黑玉锦鸡两只,青雪羊三头。还有绿腰蛇两条,是回来的时候碰上的,闻说这玩意儿用来煮汤最好!”
“青雪羊?”慕笙有点心动了。和之前常吃的裂柳羊不同,这玩意儿的肉质没那么鲜,而是颇有嚼劲。这也就算了,两边的食谱也很不一样。裂柳羊在吃草之余,还会特地去吃一些坚硬矿石,以此增加头上两只角的硬度。青雪羊呢,平常就不太吃草,而是更倾向于一些带有灵气的植物。
单说滋味,肯定是裂柳羊更好。但加上对身体的功效,自然是青雪羊更佳。
“正好取了挺多灵植出来。”他很快决定,“做个羊肉药煲吧。”
罗家兄弟听了这话,都有些茫然。羊肉煲他们知道,羊肉药煲又是个什么东西?
闻渊倒是心情不错,含笑说:“挺长时间没吃过了,没想到今天会有。”
“之前没有合适的材料嘛。”慕笙说,“这才没想起来。不过,平时你想吃的话,直接和我讲就行了。”
这是他对闻渊毫无理由的偏爱,闻渊对此心知肚明,情绪更佳,答应下来:“好。”
慕笙又指挥:“罗问,你把羊肉处理一下,只取青雪羊脊椎、肋骨那一片儿。这头个头不小了,其他地方的肉恐怕当真发柴。
“罗真,你顺道练练认药草。我取出来的二十种灵药里,有三种是带毒的,只有经过特殊处理才能炼入丹丸。剩下的倒是没毒,只是不少都会相冲。唯有五样,和青雪羊配在一起,算是相得益彰。”
他吩咐完,对面的兄弟一起点头。闻渊见状,身体微动,似是也想要做点什么。
被慕笙打断了。“大权在握”的青年理直气壮地给自己人放假,要求他:“€€€€你不要动,猎了这么多东西,现在就好好休息。”
闻渊看他。
慕笙一脸严肃,从眼神到神态,都写满:“你必须听我的。”
闻渊:“……扑哧。”
慕笙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掌心都又开始痒了,很有将青年抓到怀里好好揉一揉的冲动。
要是只有他们两个在场,闻渊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可惜的是,旁边还有一对兄弟,慕笙在他们面前又是一副靠谱长辈的样子。闻渊只好遗憾地压下心思,赶在慕笙再说什么之前,郑重答应:“好好好,都听你的。”
慕笙下巴抬起一点,“这才对嘛!”
虽然不动手,但整个羊肉煲的烹饪过程,慕笙也是一直盯着。
尤其是在罗真把灵药分辨出来之后。什么时候放哪样材料、放多少分量,全都要他留心。
直至三刻之后,羊肉煲完成。
罗家兄弟非常识趣,分盛锅子里的东西时,把大块的青雪羊肉都给了闻、慕两个。
青年们没拒绝。他们欣然接受,罗家兄弟也能自在一点儿。
又浓又鲜的汤被送入口中,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闻渊、慕笙平日毕竟不缺好东西吃用,这会儿动作就慢一点。他们身边,罗家兄弟则完全相反。没用多久,两人面前的碗已经空了。
舌尖还停留着羊肉的好滋味,胃里充实而温暖。最让人惊喜地是从腹部逐渐散开、蔓延向四肢百骸的灵气。
无论罗问、罗真,此前都消耗极大,丹田近空。直到现在,他们的经脉重新变得充盈,下一个关窍甚至有松动的趋势……
罗问忽而叹道:“我是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种安安稳稳吃肉喝汤、不担心其他人来追赶的时候。”
在场其他人一起看他,闻渊开口:“罗真小友已是舞象之年,你们从前应该也过过安稳日子。”
罗问承认:“是,不过,”踟蹰片刻,到底觉得在闻、慕面前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于是开口,“我们俩说是兄弟,其实他是阿爹阿娘捡回家的。最开始,还以为哪户人家生了个带眼疾的孩子,于是弃之不理。没想到,在他三岁的时候,我逮到了他睁眼。”
罗真默默用筷子戳着碗壁。
罗问:“那之后我就知道,他其实能看见。也问他,为什么要一直闭着眼睛。结果他也说不清楚,只道……”
“感觉会很危险。”罗真主动接口,“后来了解了一些事情,我开始觉得,这应该是血脉传承。”
罗问点点头:“当时我和爹娘商量了一下。既然他觉得闭着眼睛更安全,那就一直闭着好了。结果往后,还是出了差错。两年前,他的眼睛被一个过路修士瞧见。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太平过了。”
罗真沉默。
两人都没再说起此前话音里的“爹娘”,但闻渊、慕笙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兄弟俩的未尽之言。
第176章 逃仆(57)
从前兄弟俩住的村子名为“春临”。春临村里人人都知道,姓罗的那对夫妇最是心善。
旁人家不要的瞎子小孩,他们捡回自家养大。各种吃穿用度,都与亲生的孩子一模一样。
大伙儿最初觉得不解,后来承认他们辛苦,再往后,就是酸溜溜地讲:“日后有他们享福的时候。”
长大了的小瞎子依然看不到东西,可人家脑子活络。年纪小小,就跑去村口的老大夫家里。初时只是蹲在一边看着,后面却慢慢记下了老大夫收拾药草、给人看病的本事。等人没了,才十岁出头的小瞎子成了春临村里的新大夫。人们有个头疼脑热,总要找他瞧瞧。
小瞎子也真有本事,他身体情况明摆在那里,注定没法和老大夫一样上山采药。可众人都是做惯了农活儿的,又怎么会操劳一个小孩儿去危险的地方摸爬?都是罗真告诉他们,有用的药草长什么样、大约在什么地方能寻到,他们自己去摘。摘到了,再回来找罗真炮制。
如此一来,罗真才一点儿岁数,就算是有了营生。
他不向村里人收钱,有那愿意的,病好之后拿一颗鸡蛋、一块馒头过来都是心意。不过,有外村乃至更远地方的人,就必须向他付诊费了。
也不多,一次不到一钱银子。靠着这个活计,他帮家里攒着送阿兄去镇子上学武艺的费用。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两年,阿兄也能靠身上功夫谋一份生计。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每个月,罗真最期待的就是罗问从镇上回来的日子。阿兄总会给他带各种礼物,或是他做工之后攒钱买下的药草图鉴,或是从镇中最大酒楼打包回来的八宝鸭子。还有一次,阿兄振奋地告诉他,他给罗真看中了一个储物袋。不过,得再攒攒才能买回来。
罗真和罗问一起期待。
期待来了罗真“木灵体”身份被人叫破、被他叫了十多年“爹娘”的中年夫妇被对方一刀砍死的时候。
罗真完全崩溃了。事后再想,他根本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再有意识,已经是罗问背着他往山中跑的时候。
要不是罗真认出了山里一种和灵草很像,实际却是毒草的植物,以它为圈套拖住了那些追杀自己的修士,少年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在两年后坐在江岸边,听着水流涌动的动静,回想从前一切。
然而那些修士虽然被毒杀了,但人死之前,还是把发现木灵体的消息传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地躲藏、被发现……逃命、逃命,无穷无尽的逃命。
被抓的那一天到来时,比起绝望、沉重,罗真心头更多的是“结束了”的感觉。
他的命运就此画上句点,但阿兄可以不受牵累的继续生活下去。一年两年,他或许会沉浸在没有护住自己的痛苦当中。可时间长了,他总能看开。
可还是会害怕。
再也不会有人把他看做孩子、看做阿弟、看做年纪小小的“神医”了。对于那些抓了他的人而言,他仅仅是一个好用的、可以被卖出高价的物件。
这种恐惧,在罗真被关在笼中、出现在拍卖台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后面真正被拍下后,他开始认真计划,逃是不可能逃了,可自己总能想办法寻死吧?
没想到,“寻死”的计划还没成功,罗问又出现了。
在发觉自己不可能掏得起“买”下阿弟的钱之后,罗问转换了思路。
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难,但一块块上品灵石砸下去,还是有逍遥宗弟子动心,愿意带他这个“仰慕逍遥仙师良久,只求靠近一观”的人上他们的灵船。
之后找到阿弟、将人带走,又在被追杀至江岸时取出从闻、慕手中得到的避水丹,以此躲在水面之下,想要避开搜寻者们的视线……也都顺理成章了。
……
……
这天晚上,四人是在船上睡的。
原本造给两个人住的小船,又多了两个乘客之后不免显得拥挤。但睡在上面也有好处,逍遥宗人虽然走了,可难保他们遍寻不到木灵体后,又回到木灵体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搜索。到那时候再和他们打一轮交道,闻、慕倒是不怕,只是毕竟麻烦。
倒是船上,已经有布置了大半的防御阵法,隐蔽能力也颇为不俗。唯独的问题是慕笙还没往里面加推动行船的法阵,但这不是问题。随波逐流,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一片的江水都颇平缓,小船荡在上面,伴着柔和夜风轻轻晃动。
闻渊、慕笙这时已经不像从前,必须分出一个人守夜才放心睡觉。两人一同闭着眼睛,初时躺得还算规矩,没一会儿,慕笙又滚到了闻渊怀里。
两人手臂缠着手臂、腿脚缠着腿脚,一副亲密难分的模样。旁边睡不着的兄弟俩看着这一幕,各有感受。
罗问忍不住道:“从前便知道他们感情极深,现在来看,果然如此!”
睡着时的举动可是人下意识的反应,而看两人那亲昵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心中的另一人有多重要。
罗真:“嗯,”声音很轻,“他肯定是知道,他是真的对他好,这才与他一同。”
一串儿重复的人称,听得罗问眼晕,不由问:“你在说什么?”又记起,“对了,白日都没有机会问。你从前那样谨慎,今日却不假思索地在他们面前现身。虽然后来的事儿也能看出来,前辈们都是大好人。但阿弟,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疑问十分真切,罗真听着,眼睛眨动。
船舱黢黑,罗问却是修士,目力非凡人可比。他依然能看到阿弟眼中跃动的绿色,像是红尘当中最昂贵的翡翠碧玉。可惜的是,这份“昂贵”从未给阿弟带来好处,反倒让他多了一堆灾祸。
“因为慕前辈和我一样啊。”他很轻地开口,“他的眼睛,阿兄,你没见到吗?”
“……”罗问认真回想,良久,终于勉强想起,“日头烈的时候看他,仿佛的确能从他眼里看出一点儿绿色。不过,直接看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黑的吧?”
他仍有疑问,罗真却不再说话了。少年眼睛闭起,经历了长年累月的身心俱疲,直到今天,他终于能安稳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