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们当然不会为了看程屹笑话,就特地往宗门外面跑。真这么做了,自个儿不也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
只是那么多师门任务,其中总有几个是需要下山完成的。接下来几天时间,弟子们对于此类任务的热情空前高涨。倒是依然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但无相宗附近的村镇里,一天到晚总能见到宗门弟子的身影。
帮忙清理危害庄稼的野兽,为屋舍倒塌的老弱妇孺修建新屋,还有担任“师父”操练村中青壮……白天忙碌完了,到了晚上,再结伴回到山中。路上自然要途径程屹这会儿在的山角,原先只是抱着“看看那叛宗之人今日可有悔改”的念头,到了地方,却发现前面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怎么了怎么了?”
后来的宗门弟子急得探头,想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惜围在前面的人实在太多,看是看不到的。只能听位置稍稍靠前的同门兄弟姐妹转述,“是天一峰的师兄不忿那人作为,主动往前,想要教训他呢!”
“嚯……”
这话说出来,后面到的宗门弟子眼睛都瞪大了。一时更加扼腕,与身侧同伴讲:“我就说,野兽是杀不尽的!那大虫都逃到山林中了,咱们还追去做什么?眼下,却实在是回来晚了。”
“你还真要凑这个热闹?”同伴略有无言,“也不想想,里头那人……”
“怎么?”
嗓音压低:“万一他东山再起了呢?”
“哈,灵根都没了,还怎么东山再起?”
“€€€€一个连灵根都没了的废物。”也是巧,人群之中,提着长刀的炼气弟子同样这么说,“竟然还对我无相宗、对我们宗主如此不敬!师兄弟们、师姐妹们,你们说,我该不该给他教训?!”
说话的时候,他的刀鞘正压在下方青年的背脊上。
那里原本已经是一片模糊的血肉,搅动一下,甚至能看出里面惨白的脊骨。疼痛之中,程屹撑在地上的手臂不断颤抖,像是只差一点儿就要倒在地上。
即便这样,他抬起头时,目光之中依然没有众人想要看到的屈服。一双眸子又黑又深,哪怕这辈子没有指望,青年也要记住在场所有人的面貌。再到来生,将他们一个一个找出……
对上那双颜色沉沉的眼睛,为首的提刀青年莫名哆嗦了一下。这之后,他又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丢脸,心中便是愈怒,呵道:“看我现在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众人上方,几个金丹弟子御剑经过,目光往下一撇。
只是刹那工夫,他们已经拉开了与山门的距离。不过,收拢的神识还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前面发生了什么。
金丹弟子们无奈,“外门那些师弟师妹还是沉不住气。”
“郑师伯只是将他废掉之后丢出去,没再做其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没准师伯的‘道理’就落在那些外门弟子身上。”
“也说不准……”
“唐师兄,岳师姐。”忽然,有金丹点了两个人出来,“你们从前和程屹相处,可有看出此人的真面目?”
被他叫到的,可不就是程屹原本的“师弟”与“师妹”?
原先时候,唐杰的修为在金丹中期,岳流萤还要更进一步,已经金丹后期。这么两个人,却因为入门顺序的缘故,见到程屹了,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现在不同了。岳流萤成了无相宗宗主新的大弟子,唐杰的行位也上排一步。在伤心于程屹品性不端、自己错看歹人的同时,齐风眠对余下四个弟子也有重新审视评估。唐杰和岳流萤这趟和诸人出去,便是完成齐风眠交给他们的差事€€€€也是对付影响到百姓生活的妖兽,只是距离更远。与炼气弟子们接到的寻常任务相比,危险性也更高。
岳流萤和唐杰出色地完成了齐风眠的要求。其他金丹看在眼里,一面感叹自己与他们的实力果然存在差距,一面也在笑着“恭喜”。这趟回来,宗主待两人的看重一定更进一步,教授的功法、发放的修炼资源也一定更多。
其他金丹早早做好打算,要和他们认真结交。其中第一步嘛,自然是让这对师姐弟忘掉他们从前环绕在程屹身边吹捧夸赞的样子。顺着师伯的话把程屹贬低上几句,准没错。
“师父、师伯都被他哄骗过去了?”唐杰叹气,“我们又能看出什么?”
“这话也是。”
“那歹人,好生狡猾!”
“幸亏郑师伯火眼金睛,宗主也是铁面无私。”
顺着这个话题又说了几句,众人分别。
眼看其他金丹远去,唐杰和岳流萤一起停在拂云峰。
“到底是不知道。”唐杰喃喃说,“师父到底丢了什么。”
他身侧,岳流萤目光在唐杰身上停顿片刻,而后转向山峰。
她同样若有所思。
都是宗主的徒弟。程屹有的待遇,岳流萤和唐杰也有。
虽然自己只能从禁地外围往里看,可就前面粗略的几眼,已经足够他们做出判断。
丢掉的,自然是顶好的东西。
程屹的胆子足够大。
外面的人也实在实在足够蠢。
郑师伯都没法用严刑逼出来的口供,他们凭借一把刀就想做到?如果是自己,岳流萤想,她只会去雪中送炭。
说不定程屹就说了呢。
到那时候,无论是自己私下把东西用掉,还是上交师门,都一定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可惜了。以她的身份,不适合去对程屹怀柔。
想到这里,岳流萤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地松了口气。
她这会儿还没想到,往后不到两天,和自己一样心思的人出现了。
第398章 师门不容(8)
山门处的人失踪了。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无相宗众多弟子之间扩散开。
但凡是脑子灵光一点的,都能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山门附近设了诸多大阵,一般妖兽绝不敢闯来。以那废人如今的状态,又不可能自己离开。所以,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我就说!能在郑师伯眼皮子底下把东西藏得滴水不漏,废人程屹定然是有同伙的!”
“对对。前些时候,他先是被郑师伯押着,又被咱们一天天地看着,同伙看在眼里,自然不敢出手去救。现在不一样了,日子一长,大伙儿也就没那么多兴趣,同伙可不是冒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郑师伯有无提前做好打算。”
“这……”
普通弟子平日只想着少和戒律峰打些交道,自然不会知道郑长老是否运筹帷幄。
大胆猜测了几句、得出一个“那可是郑师伯,说不准儿一直等着呢,只待同伙儿上钩”的结论之后,众人心满意足,各自散开修炼。
要是真有什么新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众人耳中,急什么?
再心乱没用啊,等着吧。
这当中,唯独不同的却是妙音峰弟子。
听说程屹失踪之后,几个炼气的第一反应就是:“曲濯人呢?”
他们不知道曲濯前面为什么要在戒律峰上发疯,也没心情追溯小聋子和废人的过往。眼下,唯一需要确定的是程屹失踪的事和曲濯无关。
正念叨时,见一个少年慢慢吞吞地走演武场。
€€€€虽然妙音峰的弟子们对身法、功夫没有太多讲究,但宗内各峰都有这么一个地方,他们也就随波逐流。
只是和修其他道的师门兄弟姐妹不同。妙音峰的演武场上,很难看到两两打斗的修士们。更多是一群乐修各自奏琴吹笛,有时候会设置好隔绝声音、灵气波动的阵法,不让自己影响他人,有时候却是连阵法都不设,专门与其他人合奏,看看谁能压得过谁,谁利用乐声操控灵气的能力更胜一筹。
而之所以说“很难”,而不是“没有”,是因为近几年来,还真有人专门到演武场上练习拳脚功夫。
曲濯。
到了地方,他照旧去了自己常待的角落。之后,就像模像样地舒展身体,开始朝前方空气出拳。
指头捏紧、朝着虚空砸下!灵气被少年的动作带动,奔向不远处的高树。在拳风落上去的瞬间,树叶一阵“哗啦啦”晃动。
没等摇晃结束呢,又是一拳被曲濯砸出。
树叶的摇晃动静更大,更密集。但也仅仅如此,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片叶子掉下来。
能长久长在无相宗这等仙门里的,原本也不是寻常树木。虽然它处在妙音峰,不会像自己长在其他峰头的同伴一样,动辄就碰到年轻弟子们挥剑拔刀的场面。但是,乐修们手中爆出的音律碰撞,有时候也是颇有力道。
日日浸淫其中,不少树木都产生了细微变异。从外表看,它们还是普普通通的灵木。实际上,除了能够更好地吐纳灵气、为弟子们创造舒适的修炼环境之外,它们的躯干还成为了极好的炼器材料。用来制作武器、护甲,都能起到意料不到的好效果。
“砰!”
又是一拳落了下去。一丈之外,高树照旧动也不动!
倒是站在曲濯身后的修士动了。他往前一步,忽地抬手,在曲濯肩头轻轻一拍。
曲濯一个激灵,霍地转过头来。在看清楚修士面容之时,他先是一愣,随即卸掉身上力道,疑问而恭敬地朝对方供一拱手。嘴唇微动,不太熟练地叫:“师兄。”
……落在“师兄”耳中,就是“啊啊”两声动静。
此人正是前面和曲濯写清程屹所犯罪过的人。他心头憋闷,自己不过是和曲濯打了两次交道,怎么眼下次次都要靠他打交道?€€€€正琢磨时,对上曲濯不解的目光。
师兄认命。知道待会儿自己要问的事情有些复杂,牵扯也多。他也不琢磨要怎么做口型、用手比划了,简简单单地取出纸笔,在上面写:“这几天,你都做了什么?”
曲濯看过,歪头,指一指脚下。
师兄能领会他的意思。仔细想想,自己每次来演武场时的确都能碰到对方。
但他还是假装没有看懂,将纸笔往前一伸,意思是:“不要比划,我看不懂。”
曲濯只好接过纸笔书写,“回禀师兄。白日练武,夜间歇息。”
师兄看在眼里,斟酌片刻,又写:“程屹失踪了,和你有关系吗?”
曲濯看了,明显一愣。不等师兄把笔递给他,他直接抓过笔去写字,“他去了哪里?!”
师兄把这副表现看在眼中,想,倒不像是装的。
他写:“我不知道,你呢,知不知道?”
曲濯眼圈发红,像是又要落泪。这一回,却是师兄怎么把毛笔递给他,他都不愿意接过了。
也对。师兄想,看曲濯这副样子,明显还是对程屹受罚的事儿怀有不甘。真让他再写,他也只能写出“程师兄会不会被人欺负”“程师兄定然无辜”这等字眼。而等到这些内容出现,他们眼下的做法就不是在保全妙音峰,而是反过来给妙音峰找事儿。
他没再为难曲濯,将东西收好,不顾身后少年又追上来、抬手要拉自己的袖子,便匆匆地离开了。
一直到曲濯看不到的地方,人才松一口气,和身边跟上来的其他师弟师妹讲:“可真是€€€€要不是想着他背后可能有什么人,我至于这么憋!”
妙音峰弟子们齐齐夸赞师兄沉稳。
“得了得了。”师兄摆了摆手,打心底地不相信这些话,“照我看,他一心念着程屹是真的,程屹失踪的事儿和他无关也是真的。你们也想想,以郑长老的本事,要是程屹真的是被他弄走的,咱们妙音峰现在还能安安生生?”
众人想了想,摇头。
“我们也是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