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以程屹的眼力,自然看出眼前两驾机关并非真是简简单单的“马匹”。除了这个初始形态之外,它应该还有数种变形。
加上额外搭载的防御、进攻、分解之后围困敌人……诸多法阵,的的确确是好东西。
他郑重地道了谢。不光这样,程屹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芥子袋。
不必程屹开口解释,曲濯已经说:“孙夫子!这番属实是劳烦各位师弟、师妹费心了。唔,看这机关的样子,怕还有几位夫子参与吧?还请你将这里头的东西为大伙儿分一分,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孙夫子一愣:“这……他们诚心诚意来送东西,却也不是为了回礼。”
“两码事。”程屹说。旁边曲濯点点头,“我们也是诚心诚意来答谢呀!收下吧。”
孙夫子眨了眨眼,到底应下:“行,那我就替大伙儿说声谢谢。”
说完这句,再看看天色。
不用孙夫子再催,程、曲一样意识到:“已经是这时候了,师兄€€€€”
“师弟,咱们这就上马吧。”
曲濯听着,重重点头。
……
……
一般人成亲,要请专门的队伍吹吹打打,热闹无比。轮到琼天学堂这别开生面的大礼,新人们骑的马都是特别炼制的机关,这负责吹打的,自然也同样让一城百姓,包括过路修士都开了眼界。
“那些都是偶人吧?”有坐在酒楼二层临街位置的人听到动静,探头来看。先见一个人人都穿着整齐、容貌相仿的队伍从街上走过,每两个并排者手中是相同乐器。行一路,便奏一路。
若说这只是有人成亲时的寻常景象,再往后的发现,却让这在景州城里歇脚的修士屏住呼吸,逐渐惊叹。
“十二、十三……足足十六个偶人,身上都是灵气环绕!再有,它们拿着的乐器也并非寻常,一个一个都是法器。而今吹的曲子更是不同,我不过听了两声,便觉得通体舒泰,周边灵气滚滚奔涌而来€€€€好大的手笔!怎么,这是城中什么家族在办亲事吗?”
说着话,修士目光转向后方。在见到那两匹机关马的时候,他呼吸又是一凝。细细打量,更加觉得下方队伍深不可测。
正惊叹间,旁侧上菜的店小二乐了,说:“哪有什么‘家族’?学堂出现之前,我们这儿是有一个刘家颇有势力。如今啊,却是但凡男女老少,人人都只记得‘琼天学堂’。”
修士一愣:“这是个什么说法?”
小二打起精神,开始讲解。
修士听得认真。这时候,下方,人群之间爆出一阵欢呼。
原来是队伍又走过去些,那些没拿乐器,而是挎着篮子的偶人来到众人眼前。手在篮子当中一抓,再往空中一放,便有无数银两、点心,乃至灵草灵丹落在旁侧庆贺的人手中!
拿到丹药灵植的人,这会儿自然惊喜。虽然分辨一番,看出这些东西品阶都只是平平。可凭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人高兴。
“两位仙师实在大方!”
“听说是极年少有为的一对道侣!”
“何止啊,我家儿女也是学堂弟子,他们前些天回来特地与我讲了,这对修士,可是齐齐列在那‘光荣榜’的榜首位置!”
一派笑声欢闹里,程、曲转过视线,去看彼此。
同时,天上,薄云轻轻闪动。
一艘灵船悄然出现在上。核心操控室中,兰渡确认过坐标,和沈轶说:“先生,便是这边了。”
沈轶神识往下一扫,了然:“仿佛已经开始了。”
兰渡抿唇笑了笑:“两位小友还在外头走呢,到咱们出场,怕是还得等些时候。先生,咱们要不要先到这儿的学堂看看状况?”
沈轶颔首,“就这样吧。”
第517章 师门不容(127)
景州城而今的规模已是颇大,两位合籍修士的队伍走得又慢,像是有意要给周围贺喜的百姓、修士们多散一些喜礼似的。有人在前一条街上得了银两,追去下一条街,竟然还能得一块下品的辟谷丹。
将各样小玩意儿撒下的偶人动作间用了术法,并不会有什么东西浪费、掉在地上。
明白马上的成亲修士并不在意他们重复领东西,围观人群愈是欢喜。追在队伍后头,竟是越到后面,人来的得越多。等整个景州城都被走完一圈,学堂门口那条路算是水泄不通了。
这时候,众人觉得一股极为轻缓、柔和的力道落在自己身上。
原本堵得严严实实的路,竟就这么被分开一条缝隙。而后缝隙越来越宽、越来越大,终于到了能容纳成亲队伍走过去的地步。
两位新人一起朝旁侧拱拱手,都是俊逸风流的样貌脸上带着喜色,说:“今日我与师弟€€€€”
“我与师兄成亲……”
“诸位前来凑这个热闹,实在有心。只是我们摆宴的食堂座位有限,想请大家伙儿一起前去吃上一顿,也是有心无力。这样,若是诸位不嫌弃,后头这些偶人便在外面搭个灶台,煮些妖兽、妖禽之肉。但凡是城中的乡亲父老,到时候都来取上一碗,也算是我们二人的一点心意。”
这话说出来,自然又引来一片喝彩。马上,两个青年听到动静,一起微微一笑。恰逢日光照在两人眉眼之间,也照在那两身华贵无比、若有金红光晕在上面流淌的法袍上。旁侧众人看在眼里,竟是有些“这两位当真像那天上仙人,即可便要飞升到天外天去”的恍惚。
这倒的确是程、曲两个的目标。不过现在来看,还是有些早了。
眼看学堂大门就在眼前,两人朝对方点点头,一起下马。
都是“新郎”身份,这会儿的讲究也少了很多。一起跨过火盆之后,程屹、曲濯肩并肩、手臂挨着手臂,一同进入学堂。
喧天的炮竹声、吹打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若说前面行在街上的经历是让“外人”喝彩,眼下两人便有几分回到家中、得“家人”祝福的意思。
孙夫子在其中叫得最是卖力。他不打算以未婚身份当两位好友的证婚人不错,司仪的身份却是责无旁贷。此刻也是他引着程、曲去到学堂当中一般拿来办活动的大殿,路上,还压低嗓音和两人说:“你们请的长辈果然来了!如今正在里头候着。”一顿,“见你们先头回来得晚,人家还在咱们学堂当中转了转。嘿,自然所有事情都是这个。”
说着话,孙夫子竖起一个拇指。
程、曲两个见了,都是失笑。恰好这个时候,抬眼一看,大殿已经到了。
满目喜庆布置当中,他们呼吸微紧。从昨夜便开始冒头的紧张感此刻再次出现,在两人心头翻覆。只是,在余光捕捉到身边的身影时,两人的情绪又都稳定下来。一步一步,从容、坚定地走到殿中。
沈、兰果然已经这儿等候了。
他们笑吟吟地看两位新人。识海当中,兰渡和沈轶讲:“我与先生成亲的时候,仿佛也有这样一番热闹。”
沈轶笑着乜斜他一眼,问:“你是说哪次?”
他们俩走过的世界太多太多,按照当地习俗特色成亲的次数也实在不少,这才有了沈轶此刻的话音。
兰渡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眼里的柔和感情同样更深。恰好这时候,两个青年在他们身前站定。
“一拜天地€€€€”
孙夫子在一旁唱道。
沈、兰神思回拢,看两个身披流光的青年拜向天地。
“二拜长者!”
待到两人起身,孙夫子又唱。
程屹、曲濯转过身,面向前方坐着的沈、兰两个。
细细想来,校长们于两人的恩情似是远不止告诉他们凤凰果的存在、去处这一点。若不是他们创办学堂,此刻的程屹会是怎样状态?曲濯又会在继续留在妙音峰上的时候遭遇什么?……一切都很难言说,但可以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思及这些,程、曲真心实意地朝两人拜下。
沈、兰把这一幕收入眼中,微微笑了笑,指尖轻动。
一点旁人看不到的光彩从他们手指冒出来,没入程、曲眉心。两人此刻只觉得神思一清,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但是等到时间拉长,这点灵犀的好处便会显露,为他们后头的修行带来极大助力。
既然被人看做长辈,他们自然也会做长辈要做的事。
再之后,孙夫子又唱:“道侣对拜!”
青年们还是起身、去拜。
从进门至今,这会儿是他们的目光头一次光明正大地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着看着,就不远挪开。
孙夫子看着朝对方压下腰的两个青年,笑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宣布:“礼成!”
程屹、曲濯抬头,恰好再次和另一人视线相对。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想:“无论有没有这一次礼,我和师兄€€€€”
“……我与师弟。”
“都是一定要在一起的。眼下的热闹是很好,但最好的,还是我们看重彼此、喜爱彼此、要与彼此长长久久的那颗心。”
……
……
若是一般凡人成亲,这个时候,该是男方在外喝酒,女方在房中等候。
轮到修士,情形便不同了。除非是那双方地位相差极大的,被娶进来的、或是入赘的一方会守在房中,到了一般人身上,只要是平等相处的道侣,此刻都会一同前去与宾客们交流。
程屹、曲濯自然也是一样。学堂当中,程屹自然是那个人人都崇敬的“大师兄”,但曲濯其实也相差不多。两人的名字在“光荣榜”上并列出现,到了眼下呢,也是并列出现在众人口中€€€€
曲濯听着听着,脸上透出一点儿遗憾来。
到现在,众人看师兄的时候,叫出的还是那个假名。
他其实有和师兄提过这个。既然冤屈已经洗清,师兄更是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实力,又何必要再以假名字生活?程屹听了,却只是摇摇头,说:“还不是时候。”
那会儿,曲濯选择尊重师兄说的“时候”。他后头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两人之间算是自有默契。眼下,却是不免再次起了心思。
无独有偶。带着酒杯、酒壶来到沈、兰身边的时候,程屹也在想名字的事。
两位校长自是知道他从前的经历,此刻他们不曾主动问,但程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起。
不是用嘴巴。在场众人里,除了校长们外,他和曲濯就算是修为最高的两个。于是程屹直接传音入密,一面端起酒盏,一面向两人承诺:“……学堂于我有大恩。为报答这份恩情,只要我在学堂一天,便一天不会为学堂惹事。”
一段话,在场唯有四个人听。
曲濯微微屏住呼吸,看着前方的程屹。很多心情在此刻涌现,愈发难以言明。
不是觉得师兄这会儿的承诺不好,只是不可避免地心疼起来。师兄明明是没有任何错处的那一个,却要因为其他人的错判委屈至此。
恰好这时候,沈轶也做出了回应。他含笑看程屹,问:“什么‘惹事’?”
程屹、曲濯都是一愣。
他们不觉得校长没有听明白前面的话。但是,对方如今这样说……
程屹抿了抿嘴巴,解释:“先前在无相宗里那些事。两位校长,只要我在学堂一天,我便姓‘郑’。”
沈轶淡淡回答:“原来你说这个。”一顿,看着程屹,目光平和,却让程屹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不过,程小友弄错了。”
程屹舌尖抵着上颚。弄错?
兰渡是最懂道侣心意的人,此刻不必沈轶多开口,他便可以给小辈们解释,说:“并非你在‘惹事’,而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