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分辨,这些黑暗可不就是前头曾在他身畔出现的灰雾?€€€€短短数年之间,它们便增加、凝实到了这等地步!任由齐风眠使出千般手段,都不曾将它们彻底驱除。
只要他心头出现一点儿“如果我当初选择相信程屹,细细探查”的念头,灰雾便会出现、增多。
而若念头是“往前上千年,无相宗都是整个飞云大陆之上最大的宗门。到了如今,却仿佛当真要被后来居上”,灰雾的凝聚速度还能再快几分。
发觉这些后,齐风眠几近绝望。可时至今日,无论是挽回程屹之事,还是阻拦琼天学堂的发展,都是他不可能做到之事情。
……
……
若是用那最低劣的手段,将程屹与他的道侣从世上抹去呢?
齐风眠又一次想到这点。
魔念在他耳边汇成新的人形,不再是他的师父,而是那些只在万书楼中出现过的历代宗主像。
他们当中的大多人都在闭关,也有零星已然身死道消。无论是那种情况,齐风眠都不曾当真与这些前辈打过交道。
到了眼下,他们却日日出现在齐风眠身边,朝他蛊惑。
“你也想背叛宗门吗?”
“不过百年,那学堂便发展到如此地步!往后再过百年,世上还有没有无相宗?”
“毁你道心?你身为宗主,不正该以身担当?”
“够了!”齐风眠终究是忍无可忍,呵斥一声,“纵然我想杀他们,又如何能下得了手?琼天学堂背后的‘校长’至今不曾露面,他们会是什么境界?若是他们一怒之下,直接荡平无相宗€€€€”
伴随话音,他身前那些人影的消散。
齐风眠喉结滚动,正要松一口气。这时候,又听到:“嘻嘻嘻……”
他警惕回身,原以为自己会看到某个残留的“师长”身影。可事实上,正在他身边笑的,却是程屹!
那青年还是当初被押在戒律堂中,头发披散、狼狈万分的样子。一双眼睛起先是黑黝黝的,到后面,成了一片鲜红的血色。
“我的好师父。”程屹叹息,“你为何不信我?”
齐风眠咬牙。
这是幻象!都是幻象!
“你如今已经是‘尊者’!”他再度斥道,“何必再做此姿态?如此心胸狭隘,怎么能成大事!?”
“程屹”叫他这么一说,同样消散了。这却依然不是结束,接下来,他那同样含着冤屈的四弟子也出现在齐风眠面前,同样眼含血泪,朝齐风眠诉苦,“师父为何不信我?为何?我勤勤恳恳修行多年,却只落得如此下场,心中实在不甘啊……”
与程屹那边不同,于四弟子后头的去向,齐风眠却是一无所知的。
他头一次被问到语塞。而在这不知如何应对的短短时刻,一缕颜色沉郁的雾气,悄然浮现在他的丹田当中,不知多久才能被齐风眠察觉。
第534章 师门不容(144)
宗主闭了关,无相宗却还是需要一名掌事,郑远途就这么被一位位峰主推举了出来。
“我们平日只看一峰之事,于其他峰的事务都不散了解,如何能担此重任?”
“平日宗主便与郑长老商议最多,想来郑长老待各样情况都颇有了解……”
“距离下一次收徒还有二十多年呢!眼下又无妖魔作祟,宗门掌事,掌的可不就是弟子戒律之事?由郑长老来担当此任,可谓再是恰好不过。”
“……”
在这一声声恭维当中,郑远途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却是笑了,“诸位待我如此信任抬爱,我自不能辜负!好,自今日起,那枚’宗主令’,便暂时放在我手里。”
至于“暂时”到底代表多长时间,他心道,这便不好说了。
“新官上任”后,郑远途先是用了半个月时间整理齐风眠闭关前后的各样事物。
期间,自然也留意到前头大比送出去的许多副令去向。
虽然齐风眠那会儿不曾直言,但郑远途原先已经有所猜测。此刻对比宗主令,更是确定了一件事。
齐风眠大操大办的赛事,最终却是又给琼天学堂送去许多“友人”。
实话说,这种情形,也有些出乎郑远途的意料。
想过部分令牌得主会动摇,可这样的数量……
捏着宗主令,他坐在自己的洞府中,久久无言。
当年自己拜入宗门的场景又一次浮现眼前。那会儿的无相宗正值鼎盛,蒸蒸日上。他看着巍峨山门,一心觉得自己能在此地出人头地、再不仰人鼻息。哪能想到,当下,竟要亲眼看到宗门走向衰落。
齐风眠是因为这个闭关的吗?€€€€十有八九。
他郑远途会同样“闭关”吗?€€€€不会。
反手将副令的去向抹去,郑远途起身,预备去门派禁地一观。
师父从未将宗门交到他手上,从始至终,他不过是一个维护现有秩序、让弟子们避之不及的“长老”。
……
……
无相宗的最新变化,照旧传到了景州城内。
大清早,曲濯原本还沉浸在和师兄双修的余韵当中,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迷迷糊糊。随手用琼天令点开论坛,迎面便看到一张郑远途的影像。
曲濯一个激灵,险些把牌子扔掉。
程屹原先在闭着眼睛调息,这会儿察觉动静,睁眼去看道侣,“师弟?€€€€呀。”
他也看到了郑远途的影像。怀中人前头反应的缘由清晰可见,程屹好笑,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下巴也落在曲濯肩上,说:“看来郑长老这段时候的日子还算舒心。”
曲濯听着,心想,可自己有点不舒心了。
程屹有所感知,安抚地摸了摸师弟胸膛。
曲濯又是酥,又是痒,更多却是和师兄亲昵的心思涌上。
他的手也来到自己胸前,将程屹的手扣住,一根根地揉捏起师兄的手指。
程屹任由他玩,神识却操纵着前方的灵光投影往下划动,看到帖子后续的内容,“说是有从无相宗传来的消息,线人匿名……嗯?”他自己也开始觉得出乎意料。学堂明摆着和无相宗不对付,那边竟然还有弟子和景州来往?
曲濯听出师兄的疑问,分出一点心道:“无相宗的弟子足有万数,有那么些心思不同的也算寻常,”说着,他也转回注意力,接着师兄的话往下念,“……总归,看郑长老的行事,应该是稳妥为上€€€€哈哈,这个发帖的人还说,总觉得不该拿这词儿说郑长老,他可是宗门当中顶顶大名的‘郑修罗’啊!”
程屹笑了,“我倒是觉得这个说法很恰当。”寻常小事,郑远途自然是自己处置。碰到涉及其他长老、乃至宗主的了,他便只会退居二线,让旁人来最后点头。
“师兄说得是。”曲濯无条件赞同道侣的话,思绪又转了转,“不过,他是不是镇定过头了?像是齐宗主那样的反应,才算是恰当。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可选这种时候闭关……哈哈。”
讲着话,他把身子转了过来。
原先要扭头讲话的两个人,此刻成了正面相对。
曲濯还是没再进境。一个元婴,一个金丹,修为的差距反应在身上,就是双修之后,程屹身上的各种痕迹快速消散,曲濯肩头、脖颈却还能看到斑斑点点的吻痕。
程屹把这些细节收在眼里,心中半是餍足,半是喜欢。
正看着,怀里的人凑近,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光看着有什么意思。”曲濯打趣他,“若是师兄想,不如咱们再来……”
话音未落,自己丹田的位置上多了一只手。
曲濯眨巴眼睛,觉得那只手轻轻压了压。里面饱胀的灵气立刻散入经脉,太浓太多,让曲濯有了一瞬头晕目眩。
修士体内灵气过多、自身无法炼化的时候就会这样。倒是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只是需要多些时间走完周天。
他脑袋还晕着,听上头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再来?”
曲濯喉结滚了一下,改变主意,“眼下倒是不必。”
程屹哼笑,曲濯岔开话题:“难道,郑长老是觉得师兄不会把他怎么样?”
原先只是随口一说,但讲完再想,曲濯开始觉得当真有这个可能。
“师兄,你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是冲着无相宗去的。”和沈、兰估量的一样,从头到尾,程屹用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齐风眠又是你的师父,所以,现在齐风眠出事,他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程屹:“……”
曲濯皱眉,“不至于吧?当初师兄……可是他亲手!”
纵然百年过去,程屹已是一方尊者,再想到当初的景象,曲濯依然心怀不忍、不愿直说。
程屹感受到他的难过,又抬手拍了拍师弟肩背,这才道:“无妨。”
曲濯眼睛转了转,问:“可是师兄已经有主意了?”
程屹还是笑笑,低声在曲濯耳畔说了一句话。
曲濯瞳仁收缩,“这€€€€”想想师兄一旦这么做了,后头要有什么结果,他双眼登时明亮,脸上也带出笑容。
……
……
景州学堂一百二十年大庆,请了诸多与他们相熟的门派前来观礼。
这些年里,但凡与学堂来往多的门派,无一不是收受了莫大好处。此刻接到邀请,那是自家门派事物都顾不上了,一心琢磨要为“郑尊者”预备什么贺礼。
待到庆礼当天,酒过三巡,程屹忽而感叹:“距离我拜入学堂,也有一百二十年了。”
这话说出来,诸人无不应声。修士的确不会觉得岁月漫长,可郑尊者如今才是多大岁数?
“距离我初次见到师弟,”程屹又说,“也有一百二十€€€€”
曲濯笑道:“一百二十三年。”
听到这里,众人微微屏息。
郑尊者此人,平日看起来不难亲近。但只要和他打交道多一些,便会发觉他很少聊自己。
话题更多是集中在学堂、偶人,甚至是自己的道侣身上。从前就有一桩美谈,说某门派来找尊者买偶人,只是派来的弟子实在木讷。交了钱,便要离开。
这倒是常事。不过,他要走的时候,曲尊者正好来了。木讷弟子便停下脚步,也和曲尊者行礼。之后,又说起自己也是刚刚成亲。
他家道侣一直羡慕学堂这边两位尊者的感情,从前还曾有意叮咛,要他来了学堂,便好生像人学习。
木讷弟子一边说,一边朝两位尊者来回望着。
曲尊者让他逗笑,问:“这就是在‘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