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背负剑匣的好友蹙眉:“你想在合籍大典上对魔主动手?”
贺兰雪叹道:“魔主对素焉虎视眈眈,我不能坐视不管,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确实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丹修好友开口,他沉声道:“但是你别忘了,魔主是大乘期,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
整个修仙界,除非北境复活,否则没人杀得了他。
但北境已死在四年前的荒海,魂飞魄散,凑都凑不起来。
这是青城山最大的秘密,也是贺兰雪最大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北境是怎么死的,就像谁也不知道贺兰雪是怎么杀的他。
贺兰雪笑道:“好友不必担心,我已做了万全准备。”
几位好友看着他,若是旁人说这句话,他们绝不会相信,但若是贺兰雪……那他们相信,魔主这一次,有来无回。
贺兰雪同几位好友饮了茶,回明光殿。
明光殿外有弟子把守,看见贺兰雪回来,弟子们纷纷抬手作揖。
贺兰雪径直走进寝殿,冷冷清清的寝殿同以往没什么不同,就是多了几个乌木箱子。
他走到几个箱子面前,抬手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扫了眼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又打开另一个。
“剑谱?”
贺兰雪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剑谱,来了兴趣。他坐到床边,翻开来看。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本剑谱,若是天生剑骨的人来炼,不出三年就能名列年轻一辈剑修榜首。
可惜周明莱不是天生剑骨。他不仅不是天生剑骨,还是极阴之身,一辈子都修不了剑道。
难怪他要学九尾天狐的“无我有术”,一个炉鼎,一个无法学习剑术的炉鼎,一个注定在大道一途无法精进的炉鼎,除了学习传承的“无我有术”,他还能怎么保护自己?
九尾天狐的天赋技能很多,但只有两样是拿得出手的,一样是“缩地千里”,另一样就是“无我有术”。
周明莱收集了这么多剑谱,可见是还没放弃学习剑之一道。
若是旁人,如此热爱剑之一道,贺兰雪早就收为徒弟了,可惜,收集这些东西的人是周明莱。
贺兰雪翻了几页,把剑谱放回去,又去另一个箱子拿了本琴谱出来。
贺兰雪不通音律,并不能欣赏这些琴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一本琴谱。
“如此高雅的爱好,却是那样一个性子。”
贺兰雪笑了笑,他把琴谱放到枕头底下,决定找个机会让门中弟子给他弹奏一遍。
几个箱子都翻开了一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琴谱多一些,周明莱甚至连衣物都没有几件。
贺兰雪走到一个柜子前,将里面一个雕着镂空花纹的檀木盒子拿出来。
他把盒子放进周明莱装着衣物的箱子里,把箱子合上。
小竹楼里,灯火摇曳,一道身影落在地上,与月光为邻。
明莱坐在案几前,给千重写信。
信纸展开,他提笔写了又写,最终叹了口气,将毛笔放下。
折玉枕在他膝盖上睡觉,他小小的一团蜷缩着,像是有点冷,伸出小手扯了扯被子。
明莱把孩子连小被子抱起来,向房间走去。
折玉两岁之前,都是跟明莱和千重睡的,两岁后,明莱跟千重给他布置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放有床榻,案几、柜子,案几上和柜子里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明莱曾经在折玉的柜子里找到他没吃完的桃酥饼和冰糖葫芦。
把孩子放到床上,掖了掖被角,明莱起身,扯落帷账,吹熄烛火,关上房门离开。
明莱重新回到案几前,他静下心来,提笔写了一封信,放进信封里,将信封的一角放到烛火上燃烧。
烛火燃烧的速度很快,半盏茶的功夫,一封信就化为了青烟四散。
明莱没有去睡,他在等,等千重的回信。
烛火几近燃尽,四散的青烟又复拢起来,化为一张雪白的信纸。
明莱抬手接过,放到烛光前看。
千重说,事务缠身,暂时无法回来,请明莱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明莱收好信纸,第二封信又传了过来。
明莱没有看,他接过信纸,撕成两半,漠然地用烛火点燃。
明莱在生气,自己的丈夫半月不归,他凭什么不能生气?
月色如薄纱,清冷迷人。
兰茵小筑,亭中,贺兰雪举杯至唇边,忽然笑了一下。
几位好友好奇地看过来,贺兰雪道:“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诸位,请。”
八月初一,合籍大典,从辰时开始,鼓乐之声就没有停过,响彻青城山地界。
无数百姓围拥在青城山山门前,想要一睹合籍大典。
明莱抬手扶着帷帽,透着帷帽长长的薄纱,他看见了张灯结彩的青城山,仙鹤,妖兽、四面八方前来祝贺的修士,不愧是仙门魁首的合籍大典,这排场,怕是整个仙门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明莱出门本是为了见千重一面,但好巧不巧,碰上了贺兰雪的合籍大典。
八月初一……他怎么就忘了,贺兰雪八月初一成婚。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千重了,明莱转身离开,回竹山之前,他去买了盒桃酥饼,家里的桃酥饼没有了,折玉正是爱吃的年龄,没有桃酥饼,他一定会吵着要下山。
回到竹楼,折玉还在睡觉,明莱把桃酥饼放到折玉房间的案几上,去厨房做午饭。
做好午饭,他走到折玉床前,坐到床边,低头轻声地道:“折玉,折玉?该起床吃饭了。”
孩子小小的一团,在被褥里,没有动静。
“折玉?”
明莱还以为折玉在跟他玩,他笑道:“你再不起床,就没有桃酥饼吃了。”
折玉还是没有动静。
明莱怔了怔,他俯下身,把孩子转过来。折玉脸上发烫,双眼紧闭。
高烧?
明莱心慌了一瞬,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高烧而已,对人类来说,高烧也许会要命,但对九尾天狐来说,只是会比较难受而已。
明莱有条不紊地给孩子降体温,然后起身去熬药,这一夜,他守着孩子,寸步不敢离,唯恐折玉的体温又升上来。
第二天,折玉睁开眼,他看着坐在床边眼眶微红的明莱,虚弱地开口:“父亲,折玉想喝水。”
明莱起身去倒水,然后坐回床边,俯下身给孩子喂水。
“头疼不疼?”
折玉摇头。
“还难不难受?”
折玉道:“不难受。”
孩子就是明莱的一切,他心痛如绞,涩声道:“对不起折玉,父亲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家,父亲以后再也不会了。”
折玉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父亲,你不去找爹了吗?”
明莱摇头:“不找了。”
折玉闷闷地道:“可是我想爹了,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
明莱摸了摸他的头发:“很快。”
“真的吗?”
“真的。”
折玉的病来得凶去的快,喝了两碗药,又活泼好动起来。眼扇亭
明莱坐在书房的案几前,他看着房门外拿着小风车自己跟自己玩的折玉,低头给千重写信。
他想告诉千重,折玉昨天生病了,他很想爹,希望千重能放下手中的要事,回来看一看孩子。
明明春季已经过了大半,每到傍晚,气温却总是会降下来,变得格外冷。
明莱披着外衣,时不时低声咳嗽几声,自从上次病好,他就有了些小毛病,容易咳嗽。
春季快过去了,夏季很快到来,再然后是秋季、冬季,一年就这样结束,看似很长的一年,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
明莱恍惚地想,他还剩几天呢?
四年前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跟千重相遇,然后有了折玉,四年后,他们一家三口,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但他却快要离开了。
五年时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只能陪伴千重和孩子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再也没有机会看折玉长大。
千重总是对他说,他不会让他离开他的身边,仙门确实有很多宝物,但没有一样能救得了他。他没有生病,他只是……寿命已尽而已。
明莱写着写着,剧烈的咳嗽席卷而来。
他咳得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移位,几乎要把喉咙里的血咳出来。
“父亲!”
折玉手里的小风车掉在地上,他害怕地跑进书房,看着拼命咳嗽的明莱,抬手抹眼泪。
“咳咳……父亲,无事,咳咳,”明莱缓了缓,脸色苍白地对孩子笑:“折玉,帮父亲倒杯水来。”
折玉转身,走到一旁倒了杯水,递给明莱。
“父亲,吃药。”
明莱接过水,神色温柔地道:“好,我会记得的。出去玩吧。”
折玉眼睛还有点红,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书房,捡起地上的小风车,一语不发地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
明莱抿了两口温水,把杯子放下。
从前他一直不敢看自己还有多少日子,想着自欺欺人,过一天算一天,与其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倒计时,不如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的生活。
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想在剩下的日子里,规划好每一天,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明莱这样想着,他用了最后一次呼唤系统的机会,打开系统面板。
上面四行透明的蓝色字体,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