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莱只觉得脖颈一痛,他抬手抚上脖颈,虽然看不见,但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是不会骗人的,江逐月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血痕。
明莱指尖微颤,他道:“你要杀我?”
江逐月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我从未想过要伤你,”他走到明莱面前:“明莱,让我看看伤。别害怕,没有流血,擦药很快就会好。”
明莱拍开他的手,拒绝江逐月的触碰:“别碰我!”他退后一步:“你不是想杀我吗?你现在就杀了我!”
江逐月一把攥紧明莱的手,他脸色阴沉地道:“我说了,我从未想过要伤你。你生气,想打我闹我,一会儿擦了药,我都由你,但不是现在!”
明莱挣扎不开,他纤长浓密的羽睫轻颤,簌簌落下泪来,他哽咽地道:“我只想你把晏华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我不报仇了,也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江逐月心口一窒,明莱的眼泪像烫在他心口上,他紧了紧攥住明莱的手,最终缓缓放开。
“他不是我杀的,”江逐月沉默了一下:“我只能告诉你,晏华的死虽然跟我有关系,但他不是我杀的。”
明莱满是泪水的眼眸闪了闪,这点跟他猜想的一样,江逐月既然跟晏华是同一个人,那他就不可能真正意义上杀得了晏华,也不可能会杀晏华,他能“杀”的,只有那副躯壳。
但即使是这样,明莱也很生气,既然已经一分为二,那为什么不继续分下去,他喜欢的只有晏华,跟他两情相悦的也只是晏华,他只要晏华,他不要江逐月。
江逐月:“就算他现在不死,过几年也是要死的,他陪不了你一辈子,”他最终还是忍不下心,抬手擦去明莱眼底的泪水:“忘了他吧,晏华不会想看到你因为他这么痛苦。”
明莱怔怔地看着他:“你没有杀晏华?”
“没有。”
“那是谁杀了晏华?”
江逐月沉默。
一滴眼泪滑落明莱脸颊,他颤声道:“你说他陪不了我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江逐月还是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明莱解释,“晏华”没有死,他只是变回了完整的自己。
他就是晏华,晏华就是他。
不是他不肯把“晏华”还给明莱,而是这个世界就没有“晏华”这个人,从始至终有的,就只是江逐月。
明莱道:“我明白了,”他往后退:“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夜深了,该睡觉了。
江逐月把身上的药瓶拿出来,怕明莱不接,他放到桌上。
“这药能够祛疤,你记得擦。”
江逐月离开了,明莱收起脸上的表情,他走到铜镜前一看,脖颈上原本火辣辣的血痕消失不见,肌肤雪白细腻,仿佛从未受过伤。
天知道明莱花了多大力气,才按住体内蠢蠢欲动的修复能力。
差一点就露馅了。
这边明莱早早地睡了,另一边的江逐月独坐到天明。
翌日,明莱醒来就听到江逐月离开行宫,前往涿郡的消息。
他脸色不变,换好衣物去花园散步。
花园里几个妾妃远远地看见明莱,赶紧躲开,她们可是从王妃那里听说了这位赵公子的事,江大人的心上人,最爱吹枕头风,苏侧妃得罪过他一回,人已经在冷院吃残羹剩饭了。
明莱也看见了她们,但他并不在意,逛了一圈就回寝殿。
他以为自己要在行宫等半年才能等到江逐月回来,没想到半个月还没过去,江逐月就回了行宫。
“你说什么?你们大人受了重伤?”
明莱以为自己幻听了,江逐月受伤了?这世上还有能伤江逐月的人?
前来传话的教众沉声道:“大人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一直在唤公子的名字。公子,您去看看大人吧。”
明莱:“……”
他看着面前一脸平静,说话声音毫无起伏的教众,想抬手扶额。
江逐月就是这么教的?
想骗他过去,起码也要演的像一点。语气沉痛一点,脸色悲痛一点,这样他才相信江逐月是真的身受重伤。
明莱叹道:“带路吧。”
江逐月苦肉计都使出来了,他不去看看好像不太好。
云宣殿,重兵把守。
明莱走到江逐月榻前,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江逐月,他坐到床边,眼眶微红,颤声道:“是谁伤的他?不是说涿郡还没有开战吗?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心底点评,脸色苍白得刚好,伤口包扎的不错,唯一出戏的地方,就是出血量太假了,明莱看了脚下的血衣一眼,就这个出血量,江逐月人早就没有了。
心知这血衣是江逐月专门给他看的,明莱也不吝啬,不等教众开口,他就簌簌落下泪来:“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见状,一位教众赶紧上前:“公子,您别伤心了,大人虽然身受重伤,但伤不致命,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明莱:他知道江逐月的目的了。
果不其然,满殿教众借口要北下协助端王,把江逐月交给他照顾。
明莱:“……”
太假了,太假了,这是谁写的剧本,他要拒演!
56 €€ 崩坏之路(五十六)
◎药人(二更)◎
满殿教众离开, 殿中只剩下明莱和躺在床榻上的江逐月。
明莱坐在床边,表面眼眶通红,实则心里叹气。
观众都走了, 他实在懒得演, 要不是床上还躺着一个, 明莱真想罢工。
江逐月到底是怎么想的, 居然想出个苦肉计出来,“我就是晏华,晏华就是我”, 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吗?
明莱代入了一下江逐月, 发现确实很难说出口, 这是个江湖世界,只有打打杀杀, 没有神魔鬼怪, 一魂双体是件很难让人相信的事情, 听起来就很荒谬。
江逐月不告诉他,是怕他难以接受这件事,毕竟“晏华”就死在他面前。
明莱又叹了口气,他伸手探了一下江逐月额头上的温度, 做足了样子,才伏在榻边, 闭上双眼, 等江逐月“醒来”。
结果等的迷迷糊糊,明莱都要睡着了,江逐月还没醒。
明莱只好强迫自己醒来, 他又探了一下江逐月额头的温度, 喃喃地道:“我相信晏华不是你杀的, 他是魔教的左护法,你没有理由杀他。快点醒来好不好,你这样一直闭着眼睛,我很害怕。”
江逐月还是没醒,一连两天,他都没有醒来,仿佛真的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一样。
明莱在云宣殿住了下来,说是住,其实是留下来照顾江逐月,累了就伏在榻边休息。
侍女端来一盆温水,恭敬地退出去,明莱拿出锦帕沾湿,又用力拧干,坐在榻上,动作轻柔地给江逐月擦手。
长袖卷起,锦帕落到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慢慢往上擦拭,擦到手腕,不知看到什么,明莱愣住。
只见江逐月手腕左侧,一道火焰印记栩栩如生。
他认得这印记,他在晏华身上见过,同样在左手手腕左侧,一模一样的火焰,都是纯白的金色。
明莱问过晏华,这印记是什么,晏华笑着说,这是他神魂的证明。
“我的神魂,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个人的神魂燃烧着金色火焰,不用怀疑,那就是我。”
“我会一直燃烧着这火焰,千秋万世,等你。”
明莱手指微微发颤,虽然早就知道“晏华”是江逐月的一部分,但看到这熟悉的印记,明莱的眼眶还是红了起来。
他眼底氤氲着雾气,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出来,明莱无声地哭着,他明白江逐月想做什么了,他不是想对他使苦肉计,他是想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他就是晏华。
在床上躺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一件事,万一他没有看见呢?
明莱的眼泪砸到江逐月的手上,一颗一颗,仿佛不会停歇。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动了动,抬起来,温柔地拭去明莱脸颊上的泪水。
明莱看见醒来的江逐月,他脸色苍白,眼底是怜惜和担忧。
“你有晏华的印记,你不是江逐月,你是谁?”明莱颤声问,他眼泪掉得更多了:“你是谁?”
江逐月:“我是江逐月。”
明莱摇头:“你有晏华的印记,你不是江逐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江逐月神色温柔,他轻叹一声,坐起身:“明莱,过来,让我抱一抱你,我很久没有抱你了。”
明莱看着他,江逐月一双琉璃色的瞳孔,有一只染上了冷冷的幽绿色。
那只冷冷的幽绿色瞳孔,正温柔地看着他。
“晏华?”
明莱颤抖着声音。
江逐月:“过来。”这声音,完完全全就是晏华的声音。
明莱扑进江逐月怀里:“你混蛋!”他哭着道:“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哭了多少次?”
江逐月紧紧地抱住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用拇指轻拭明莱滑落脸颊的泪水:“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看见明莱掉眼泪,他的心也像被剜掉一样。
哭过一场,情绪慢慢平复,明莱眼眶红红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晏华,也是江逐月?可是那天,我明明看见你死了。”
晏华抱着他,微微低头,用明莱尽量能接受的说法道:“我是晏华,也是江逐月,一魂双体知道吗?就像一个白天有光明和黑暗两面,江逐月分离出了黑暗,这一面就是“晏华”,剩下光明的这一面,就是“江逐月”。”
“然而不管是黑暗还是光明这一面,他们都是江逐月,他们都有江逐月的记忆,只是或多或少而已。江逐月分离成两面,这两面都是不完整的,都不是真正的江逐月,因此,他们的生命也是不完整的,到了一定时间,不管是黑暗面的“晏华”,还是光明面的“江逐月”,都会死去。”
“因为他们需要完整。”
明莱怔怔地道:“所以江逐月才说,晏华不是他杀的。”
江逐月不想两个人以后有误会,他想了想,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晏华”身上的伤确实是“江逐月”打的,但“江逐月”没有杀“晏华”。”
“准确来说,在树林里,“晏华”和“江逐月”都已经死了,你见到的,是真正的江逐月。”
明莱想起梦境里两张重合在一起的俊美面孔,原来如此,“晏华”没有死,他只是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江逐月叹道:“真正的江逐月活了太久,“晏华”那一点记忆,就像沙漠里的一粒沙粒,对他根本起不了波澜,所以当他见到你,即使知道你是谁,他的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不会……有任何波澜吗?”
明莱看着面前幽绿色的瞳孔,可是“晏华”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