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莱要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鲲鹏展翅于星海之中翱翔,它之躯体遮天蔽日,好似一片巨大的乌云,到哪里都能引起电闪雷鸣。
因为一只羽翼被玉斗玄尊削去,它只能用妖力幻化,努力飞得平稳,让背上刚定下契约的主人不至被冷冽寒风刮走。
第一次当人坐骑,鲲鹏内心发苦,它的妖丹本就裂开了几条纹路,妖力所剩无几,现在还要用原身赶路,玉斗这阴险毒辣之人真是一丝妖力都不打算给它留。
大片大片的血色光点好似萤火虫般从鲲鹏受伤的羽翼处飘散,在清冷的月色下,如梦似幻。
明莱抬起手,一粒光点落入他掌心,瞬间消融,微弱的妖力让他明白,这些血色光点是鲲鹏的妖力所化,并非是它的鲜血。
身躯未受伤之前,妖力藏在妖丹和经脉里,身躯受伤,妖力就会一点点逸散开来,就像如今的鲲鹏,虽然看得很心痛很焦急,却对逸散的妖力无可奈何,谁让它受了重伤,还没办法让伤口自愈。
对以前的鲲鹏来说,无法自愈伤口,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它虎落平阳,别说自愈伤口了,就是想加个速都不行。
明莱握住掌心,看着凄凄惨惨的鲲鹏,那一只若垂天之云的羽翼,由妖力幻化而成,每扇一次羽翼,就要花掉大量妖力。
再这样下去,鲲鹏妖丹恐怕不保。
右手上的金色锁链发出微弱光芒,明莱低下头,雪白指尖碰了碰手腕,他轻声道:“乱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不对?”
金色锁链光芒闪了闪,明莱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办到,我只是有一种感觉……”
他只是有一种感觉,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他能救它。
明莱坐下来,长长的银色发丝随风散开,他将一只手放到鲲鹏背上,闭上眼。
没有使用灵力,没有任何禁咒,只是一个念头,逸散开的所有血色光点像是慢慢倒回一般,全都回到了鲲鹏妖丹里。
鲲鹏竖瞳一缩,这种力量,熟悉而陌生。
熟悉是因为它曾经见过有人使用,陌生是因为它从未感受过,然而只要感受过就会明白,这是与修仙界任何体系都不一样的力量。
不是妖力,不是魔力、更不是什么邪法禁术,是与仙灵之力同源的、却又完全不同的一种力量。
鲲鹏感觉到伤口处在发痒,这是它在愈合,还没等鲲鹏适应这种磨人的痒意,巨大的羽翼快速长出来,取代之前用妖力幻化的羽翼。
鲲鹏感觉着羽翼的完整,内心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这只羽翼,因它想吃小蛟龙而失去,又因为小蛟龙的恻隐之心而回来。
它心底一叹,若说刚才它还想着怎么从小蛟龙和玉斗玄尊手上逃跑,那么此刻,它的内心就是:罢了,契约定也定了,小蛟龙救它两回,它便留在他身边,也救他两回,等恩情还完,再逃跑也不迟。
明莱睁开眼,他看着鲲鹏重新长好的羽翼,两只手抬起,交叠放在心口上。
心砰砰跳,与以往别无不同,又好似有了一点不同。
无量山,千佛寺。
庄严肃穆的佛寺里,伴随着钟鼓声突然响起,一束金光从天而降,久久不散。
一位弟子打开禅房的门,他脸上带着恐惧,对里面正在打坐的年轻僧侣道:“尊者,九重莲瓣,开了。”
迦叶尊者缓缓睁开眼眸。
九重莲瓣开,意味着玉石之心在盛开,玉石之心盛开,还有不到一百日,它就可以成熟。
星海上,鲲鹏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它羽翼轻轻一扇,从月华中抽取月之灵力,将其一缕一缕凝聚,然后让它如烟火绽放。
璀璨的烟花绽开,一朵接着一朵,焰火如雨,如流星坠落,美不胜收。
明莱微微睁大眼眸,好漂亮的烟火,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热闹的烟火了,这光彩夺目的焰火,让他想起了和千重、折玉一起逛花灯节的时候。
明莱抿嘴一笑,每次逛花灯节,折玉就要吃冰糖葫芦,那孩子,真的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什么冰糖葫芦,糖人、酒酿圆子,不给买就会闹得人头疼。
想到过去的日子,明莱心底怅然,然而更多的是看开。
他前几世,儿孙绕膝,夫夫恩爱,没什么遗憾的。
明莱在内心道:“谢谢,烟火很漂亮,我很喜欢。”
鲲鹏没有回头,它能感觉到明莱是真的喜欢这些烟火,它默默地继续抽取月之灵力,凝聚,绽放。
明莱坐在鲲鹏背上,他抬头看着苍穹上的烟火,眸色温柔。
忽然一阵叮叮当当声响起,明莱回头一看,离开多时的玉斗玄尊落到鲲鹏背上,正缓步向他走来。
冷冽、优雅的青年看见鲲鹏重新长出来的羽翼,停下步伐。
他看向明莱,冷淡的瞳孔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莱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好像他做错事一样。他抿了抿嘴,轻唤了一声:“玄尊。”
玉斗玄尊:“你做的?”
明莱低下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低下头,鲲鹏现在是他的坐骑,坐骑受伤,他作为主人,怎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明莱鼓起勇气抬头:“是我做的。”
“一个没看住,你就给我惹出事来。”
玉斗玄尊声音冷道。
明莱不明白玉斗玄尊的意思,他只是给自己的坐骑治一治伤而已。
玉斗玄尊走过来,向明莱伸出一只手,明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手搭在玉斗玄尊手心,借着力道起身。
玉斗玄尊反握住明莱雪白手腕,两指并在一起,探了探明莱的内息。
明莱紧张地道:“玄尊,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知道紧张了?”玉斗玄尊放开明莱的手,倒是没有吓明莱:“身体本就弱,如今更是弱得不成样子,这样的身体,你怎么敢乱用力量。”
“鲲鹏妖力逸散得厉害,我€€€€”
玉斗玄尊无情地道:“那就让它去死,这世上适合你的坐骑多得是,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给你。”
明莱摇头:“鲲鹏就很好,一日千里,我若是出门在外,想家了,可随时回家。”
玉斗玄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走到最前面,瞳孔深处金色光芒微闪,苍穹上空烟火瞬间消失,只余寂静。
耳边的寒风又开始呼啸,明莱坐下来,看着星海发呆。
他心中有许多问题,许多疑惑,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着这片星海。
玉斗玄尊不知道要去哪里,鲲鹏飞了许久,也不见落地。夜色愈来愈深沉,明莱以手臂作枕,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万里高空,寒风冷冽,就算展开了结界,呼啸的风声和一点也不舒服的羽背,让明莱就算在睡梦中,也睡得极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他站在冰川上,好像在等人,然而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
明莱冷得蜷缩身体,听到身后的梦呓声,玉斗玄尊微微转过头,他本来不想理会的,但是看到明莱双手捂着心口,他皱了一下眉,向明莱走去。
明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十指陷入,紧扣,给他输送灵力。
这种感觉……谁……是谁?
明莱五指微拢,反扣住握住自己的手,他轻声呢喃:“……玄尊……”
97 €€ 成茧之路(十八)
◎玉石之心(一更)◎
玉斗玄尊低下头, 看着明莱。
这冰夷族皇子生得美艳绝伦,好似从冰雪中走出来的冠世美人,饶是他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 也不得不承认, 这冰夷族皇子是他见过的最貌美之人。
让人看了就心底冒冷气的美貌, 以及柔弱离不开人的身体, 难怪天权会一反常态。
只是若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样,这冰夷族皇子的归属,由不得天权任性。
玉斗玄尊手臂一动, 明莱身体贴得更紧, 怕冷的雪白尾巴更是直接钻进了玉斗玄尊的鹤氅里面, 在那劲瘦的腰上缠了两圈。
玉斗玄尊从虚空中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将之铺到羽背上, 然后动作轻柔地把明莱放下来。
离开温暖的怀抱, 明莱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玉斗玄尊的衣襟, 衣襟没抓到,却握住了一只微凉的手。
明莱手臂一颤,这只手五指修长,如玉一般莹润, 就是太凉了,比这深夜的寒气还要让他无法忍受。
明莱想抽回手, 指间却被这冰凉如玉石的五指陷入, 动弹不得。
他银色羽睫颤了颤,挣扎着要睁开眼,身上忽然一暖, 紧接着, 一个人侧身躺在了他身边。
玉斗玄尊支着下颌, 看着明莱微颤的纤长羽睫,他放缓输送灵力的速度,等明莱再次沉沉入睡,他才加快速度。
输送完灵力,玉斗玄尊从明莱身边起身,来到羽背的最前面。
星海璀璨夺目,月轮渐渐西斜。
玉斗玄尊迎风而立,长袍猎猎作响,他瞳孔现出金色,看着数千里外漆黑的山脉轮廓,修长手指轻敲手臂。
鲲鹏将飞行的速度放到最慢,它能感知到它的主人正在休息,万里高空上寒风冷冽,若是不放慢速度,只怕它的主人要做一晚上的噩梦。
“玉斗,你跟我这主人是什么关系?”
沉默了一路,鲲鹏问道。
一开始它以为明莱是天覆山的妖,可是后来见这一人一妖相处,它又觉得这两人像是合过籍的道侣。
玉斗这小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不仅从头到尾保护着它那柔弱没有多少妖力的主人,还将人抱在怀里输送灵力,就因为对方怕冷,这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可是它没听说天覆山有什么喜事啊,以天覆山在修仙界的地位,玉斗这小人要是合籍,岂非半个修仙界都要去观礼。
鲲鹏深深的疑惑着,它一面觉得这一妖一人关系非比寻常,一面又希望这是假的。
若是玉斗是它那主人合过籍的道侣,那岂非也是它的主人?
鲲鹏从身到心都抗拒这个可能,让它当玉斗这小人的坐骑,鲲鹏宁愿一头撞死在天柱上。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玉斗玄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道。
鲲鹏冷声道:“要是我没记错,玉斗,你已经有三百多岁了,我那主人才化形两个月。”
“嗯?”玉斗玄尊懒声道:“你想说什么?”
“跟一个才化形两个月的妖结合,天覆山是不要脸了吗?”
在仙门眼里,玉斗玄尊持正不阿、大公无私,但在鲲鹏这样的大妖眼里,玉斗这小人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若是犯在他手上,那跟自找死路没有区别。
天覆山是很公平,但那只是对人族而言,对于妖、魔、邪、怪,玉斗的做法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他成为天覆山之主,死在他手上的妖不知凡几。
而这样一个人,突然对一只妖不寻常,简直让妖怀疑是不是别有目的。
可这是天覆山之主,又有谁能逼迫他对一只妖温柔呢?
鲲鹏想不通,想破脑袋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