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来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当真正要面对男人母亲的时候,九色鹿还是产生了退缩心理。
“小鹿公子,这边请。”
锈刀将九色鹿引到一座水榭阁楼里, 让他在此等候,便恭敬退下。
九色鹿站在原地不安了一会儿, 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子上放有一壶茶, 几个茶杯,以及几碟点心,看得出下人们知道这座水榭阁楼会有人来, 提前做了准备。
九色鹿等了许久, 都不见有人来见他, 正当他心里奇怪的时候,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凤荷小姐,请坐。”
虚弱而清冷的声音,时不时低声咳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同,可是九色鹿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枕边人的声音。
他脑海空白一瞬,流幻不是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吗,怎么会跟凤荷在一起?
九色鹿心里乱成一片,他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起身向轩窗走去。
窗下不远处一座亭子里,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男人坐在圆桌前,他的正对面,正是九色鹿在营地里见过的凤荷。
凤荷脸色微红,不管男人说什么,她都点头,一副不敢直视男人的样子。
九色鹿放在窗棂上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他并不傻,跟人类一起生活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男人母亲的意思。
怪不得锈刀把他带到这里就走,怪不得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
流幻的母亲故意让他看见这一幕,她想让他死心,想赶他走、想让男人娶别人。
如果是数天之前,也许九色鹿就顺了她的心意了,比起在宅子里孤独的一个人,比起每日坐在床边等男人回来,他更想离开这个如同牢笼一样的地方,回桉盐,回雪岭,随便哪里,只要不被抓回去,他哪里都能住下。
可是现在不行,他顺不了她的意,他肚子里有了孩子,他得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得给孩子一个父亲。
九色鹿松开手,他刚想转身,就看见了让他脑海“轰鸣”的一幕。
男人接受了凤荷的香囊。
在跟男人在一起之前,九色鹿并不知道香囊的含义,跟男人在一起后,他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赠送香囊有另外一层意思。
流幻为什么要接受凤荷的香囊?他也想娶她吗?
九色鹿心里空茫,他向圆桌走去,腿脚发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他扶着墙慢慢离开,一颗眼泪滑落脸颊,他抬手擦去。
锈刀在外面等候,看见九色鹿沉默地出来,他心底复杂地叹了口气。
“小鹿公子,让下属送您回去吧。”
九色鹿这一趟出来得极为隐秘,除了锈刀以外,无人知晓。€€膳汀
他回到房间,坐到床上,内心空茫地想了许久,最终下了决定。
这一天晚上北辰王没有回来,他被文德皇后绊住脚步,即便心里再牵挂九色鹿,也不能提前离开。
九色鹿睡了平静的一觉,翌日醒来,他什么也没有带,直接离开宅子。
几道黑影从角落里出来,神弓手想跟上去,被锈刀拦住:“让小鹿公子离开吧。”
在皇后娘娘没有下令杀掉小鹿公子之前,作为死士的他们,对小鹿公子最大的保护,就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北辰王殿下是他们的主子,但主子之上还有皇后娘娘,他们忠于殿下,但更忠于皇后。
九色鹿走出深巷,迎面的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类,心底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人群里。
他戴着帷帽,长长的薄纱垂落,遮挡住他的容貌,却遮挡不住他弱不胜衣的身段,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视他。
九色鹿没有察觉,他只想趁着天黑之前出城,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变回原形,用神通赶路。
他已经想好了,雪岭他回不去,但天下这么大,一定有适合他生存的森林,他慢慢地找,总能找到跟雪岭一样的地方。
城门口人很多,九色鹿按下内心的焦虑,排队等着出城。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很是不安,明明已经快要出城,他却总有一种再不快点就会被抓回去的感觉。
九色鹿心跳加快,他听到了身后马蹄飞奔的声音,而与此同时,城门口的士兵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语气变得温和,问了几句就让九色鹿出城。
九色鹿刚走出城门,就听到身后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城门关上,所有人接受检查。”
他不敢回头,混迹在人群里,加快脚步离开。
城外官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偶尔有骑着马飞奔的官差经过。每回遇到官差,九色鹿都会侧过身,他总有种感觉,如果有人要抓他,那一定是这些官差。
走了不知多久,九色鹿跟行人一起停下来休息,眼见九色鹿体力耗尽,跟了他许久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当九色鹿再次想要赶路的时候,几个男人围了上去,言语调戏九色鹿。
行人们看见这一幕,生怕惹事上身,纷纷离开。
“大哥,是个小哑巴,怪不得不喊救命呢。”
其中一个男人见九色鹿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始终不出声,就知道他们调戏的是个小哑巴。
哑巴好,是个哑巴,一会儿就没有多管闲事的人来打扰他们的好事。
另一个男人想握住九色鹿手腕,九色鹿侧身躲开,他又惊又怒,正当他想直接暴露身份,用神通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条长满倒刺的长鞭甩过来,瞬间将几个男人抽倒在地。
看着地上哀嚎的几个男人,九色鹿退后一步,他抬起头,撞上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孔。
纯黑箭袖,乌发高束,不是林蕴又是谁?
九色鹿愣住,他心头狂跳,抬手行了一礼,就打算转身离开。
林蕴虽然对他好,但这种好跟男人对他是一样的,都是想让他跟他们在一起,九色鹿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不会因为谁而留下来。
然而他刚走出去一步,一只手攥住他手腕,将他用力转过来。
长长的薄纱被人掀开,少年眼底如霜雪般的冷色融化,他颤声道:“小鹿,果然是你,”他猛地把九色鹿抱进怀里:“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小鹿,这三个月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那天林一将九色鹿交给陆杳,九色鹿失踪,陆杳本是第一嫌疑人,但陆杳为人心计深沉,知道自己拿九色鹿没有办法,就把事情甩到郑楚青头上,郑楚青几次三番针对九色鹿,众人有目共睹,都相信了陆杳的话。
加上郑楚青自身也失踪了,无人替他辩解,九色鹿失踪一事就变成了郑楚青的阴谋。
至于郑楚青本人去了哪里,除了郑家人无人关心,陆杳说看见郑楚青带九色鹿进了雪岭最深处,众人都怀疑郑楚青被困在了森林哪处,所以才会失踪。
林蕴带人在雪岭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到崖底下找,被亲卫打晕才拦了下来。
醒来后林蕴才猛地清醒过来,郑楚青身为郑家人,想把一个人送走再容易不过,他为什么要带小鹿进雪岭最深处?这根本说不通。
陆杳在撒谎,小鹿的失踪跟她有关,她一定知道小鹿去了哪里。还有郑楚青,郑楚青跟小鹿同时失踪,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想明白的林蕴留下部分士兵继续寻找九色鹿,自己带着人进京,想要抓陆杳问个明白,陆杳也知道自己撒的谎迟早会被林蕴发现,一回京就躲进了北辰王府。
林蕴一时半会儿拿陆杳没有办法,戾气日渐加重,就在他想要不管不顾进北辰王府抓人的时候,他在官道上看见了失踪已久的九色鹿。
九色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这三个月的遭遇,他从林蕴怀里出来,在林蕴手上写字,告诉他郑楚青在雪岭崖底,让他赶紧派人去救,就转身离开。
林蕴才不管郑楚青的死活,他现在眼里只有九色鹿,见九色鹿不想跟他离开,他神色慌张:“小鹿,是不是陆杳对你做了什么,所以你才不想跟我离开,你别怕,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九色鹿停下脚步,他摇摇头,表示他不想跟林蕴走与陆杳无关。
九色鹿不知道陆杳为什么想杀他,他也无力去探寻理由,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去找一个跟雪岭一样的地方,生下孩子,好好照顾他长大。
林蕴却不肯放九色鹿离开,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小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小鹿消失在他面前?
九色鹿被林蕴打横抱起,放到马上,他挣扎着要下去,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一双手将他禁锢在怀里。
林蕴“驾”了一声,九色鹿脸色发白,第一时间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出城不过一个时辰,九色鹿再次回到京城。
林蕴直接带他回宁王府,他在王府门前翻身下马,将九色鹿扶下来,动作小心翼翼,温柔之意毫不遮掩。
林诉身为亲卫,第一时间知道林蕴抱了个人回来的事,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天底下能让他家世子如此温柔的,只有小鹿公子,难道失踪已久的小鹿公子找到了?
他带着人出去一看,林蕴怀里抱着位弱不胜衣的少年,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少年那熟悉的容貌,令他瞳孔一震。
果然是失踪已久的小鹿公子!
林蕴将九色鹿抱进自己房间,把人放到床上,他立刻大步出去,让人去找大夫。
回来的一路,小鹿总是捂着肚子,想必是肚子疼得厉害。
想到小鹿这三个月受的苦,林蕴恨不得杀了过去将小鹿带进雪岭狩猎的自己,要不是他想展示自己的箭术,小鹿也不会失踪这么久。
大夫很快来到,但九色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大夫把脉。
他将自己缩进床角落,害怕地看着想要替他把脉的大夫,无论林蕴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出去。
小鹿不肯看大夫,林蕴只好作罢。他让大夫开了一些治肚子疼的药,让下属带他离开,自己坐到床边,柔声跟九色鹿说话。
九色鹿对林蕴没有戒心,很快被他套完了所有话。
下人端药进来,九色鹿不肯喝,林蕴也没有逼他,他道:“小鹿,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就会有新鲜的野山楂可以吃。”
见九色鹿睡着,林蕴才起身离开,他含笑的眼眸陡然阴冷:“照顾好公子,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里。包括我母妃,知道吗?”
林一瞳孔缩紧,他恭敬地低头:“是,世子。”晏删廷
林蕴停下脚步,他像是想起什么:“差点忘了还有个人没有处理,让人送林诉回雍州。”
这三个月他一直在找小鹿,心神都在九色鹿身上,几乎忘了林诉这个人。
林一强忍内心恐惧:“是,世子。”
林蕴说送林诉回雍州,可不仅仅是“送”这么简单。
224 €€ 蝶化之路(四十)
◎九色鹿◎
林蕴拎着剑出了王府, 他没有带任何人,翻身上马,直接去了城西的太尉府。
到了太尉府, 他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前的下人, 大步向大门走去。
凤荷正在房里绣花, 就听下人匆匆来报, 说宁王府林世子来了。
下人一脸害怕,也不知林蕴做了什么,将他吓得瑟瑟发抖。
凤荷疑惑地放下针线, 林世子这个时候来找她, 难道是楚青哥哥有了消息?
她起身带着婢女出门, 刚拐过一个廊道,就撞上面色阴冷的林蕴。
凤荷停下脚步, 恭敬地行礼:“林世子€€€€”话音未落, 一柄剑横在她脖颈上, 凤荷吓得花容失色,看着脖颈上这柄仿佛浸了雪一般的长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林世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婢女转身就要叫人, 林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用剑鞘将婢女打晕。
“叫陆杳来见你。”
听到林蕴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凤荷更恐惧了:“你想见阿杳?阿杳在北辰王府, 她这段时间要为北辰王殿下配药,不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