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4章

鹿敏疑窦丛生,但见林原不似玩笑,当即扶着他站起身,向有狐丹告辞离开。

“公子原伤势颇重,今日无法久留。公子珩刚刚归国,终究根基不稳。智氏身在晋阳鞭长莫及,不妨静待两日,揣摩君上意图再做计较。”

留下这番话,鹿敏扶着公子原离开。毕氏家主随之起身,与他共进退。

有狐丹没有挽留,命有狐达代他送几人出府。

正逢雨骤风急,有奴仆撑伞也无济于事。几个人都被雨水淋湿,林原竟然开始发热。

“快,速归府。”

鹿敏心急如焚,唯恐林原陷入高热。

马奴解开绳索,帮忙将林原送入车厢。

鹿敏慢一步登车,同毕氏家主和有狐达告辞,就要令马奴挥鞭。

雨中忽有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人灰袍布冠,身材昂藏。抵达府前翻身下马,扫视四周,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见到有狐达,来人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沉声道:“郎君,出事了!”

“何事?”

“公子珩惩丽夫人,致其昏迷不醒!”

“什么?!”

有狐达大吃一惊,一把抓住来人,拽着他返回府内。

“随我去见父亲!”

有狐达和来人消失在门后,鹿敏和毕氏家主对视一眼,皆感到难以置信。

“公子珩惩丽夫人?”

一日之内鞭笞庶兄弟,惩戒庶母,当面违逆国君,他是疯了不成?

林原雨寒受凉,伤病交加。在车内听闻人声,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回想起林珩手持马鞭的样子,脑海中闪过那双冰冷的眸子,他从未如此时一般感到害怕。

“舅父,速走!”

对危险的直觉促使他远离有狐氏。

下一步如何走,他暂时没有想好。但他坚信一点,必须远离有狐氏和公子长。还要告诉宫中的母亲,千万不要惹林珩,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相比新氏族的忧心忡忡,勋旧们则是另一番景象。

陶氏府上,陶裕和三个儿子齐聚正房,狼甲和紫苏同在室内,递上装有绢布的锦囊。

“此中之物是边城所得。公子命交上大夫手中,请上大夫过目。”

紫苏话落,陶裕亲手解开解囊,取出里面的绢布。

绢布边缘破损,明显是从一整块中撕下。上面沾染血痕,已经干涸发黑。绢布正中有一枚印章,虽然已经染上污痕,陶裕父子仍能一眼认出印章来历。

“边城所得?”陶廉开口问道。

“回中大夫,正是。”

紫苏讲明事情经过,提及先成、犬戎刺客、丽夫人及有狐氏,话中条理分明,不遗漏任何细节。

“丽夫人胆大妄为,擅用正夫人印信。先氏勾结犬戎罪证确凿。有狐氏也脱不开干系。”

砰!

一声钝响,陶裕拍案而起。

“有狐氏,先氏,好大的胆子!”

“父亲,稍安勿躁。”陶贤和陶正拉住父亲。

陶廉对着绢布若有所思,随即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言物交陶氏,由陶氏全权处置。另外,公子需要一份名单。”紫苏缓慢抬起头,不闪不避对上陶廉的目光,瞳孔漆黑,同林珩看人时格外相似,“朝中诸君是敌是友,能用与否,公子总要了然于心。”

陶氏父子交换目光,心知这是公子珩要的投名状,更是一份考验。

“父亲,公子珩有高祖之风。”陶廉说道。

林珩主动提出要求,这是陶氏的机会。相比智氏,陶氏稍有欠缺。但把握住时机,未必不能同前者比肩,甚至后来者居上。

陶裕沉吟片刻,颔首道:“转言公子,祭祀当日,我会亲自送上名单。”

“奴婢定会如实禀告。”

完成林珩的交代,紫苏和狼甲离开陶氏府上,返回智氏府邸。

宫门已经关闭,紫苏需在宫外停留一夜,明日才能去向林珩复命。

两人在府门前上马,马蹄声穿过长街,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风雨交加,将寒意带入晋侯宫。

林华殿清扫干净,点燃熏香,依旧难抵潮湿。国太夫人索性将林珩留在南殿,方便他休养。

“明日我召国君诸妾,你正好见一见。”

“诺。”

林珩起身时有些急,不免又咳嗽两声。

“我会尽快遣人往越国寻药。谷珍医术过人,让他留在你身边,我也好放心。”国太夫人叮嘱道。

谷珍即是为林珩诊脉的医。

他出身越国,早年曾受国太夫人恩遇,随她一同赴晋,留在宫中多年。

林珩领受国太夫人好意,行礼后退出殿门,由侍人引路往偏殿休息。

行至廊下,林珩忽然停下脚步。

他站定在漆柱旁,探手接住一捧雨水,轻声道:“谷医,你可知费氏良药?”

“回公子,仆知。”

“相比你为我配制的药,药效如何?”

“仆不敢言高出一筹,但针对公子病症,仆的药疗效亦佳。”以为林珩担心药效,谷珍自然是实话实说,没有故作谦虚。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不明。”

林珩收拢手指,碾碎掌中的雨滴。视线移向谷珍,询问道:“谷医能配良药,不亚于费氏之药,为何不曾诊治父君?”

晋侯饱受头痛困扰,始终难以痊愈。

费氏不肯给药,谷珍身在宫中,竟然也不曾为他诊治?

未料想林珩会有此问,谷珍神情微顿,随即正色道:“回公子,非仆不诊。国太夫人曾令仆为国君开药,国君不愿用,仆也无法。”

林珩挑了下眉,似对这个答案并不吃惊。

“父君思虑甚重。”

难怪大母会是这般态度。

该信任的日防夜防,能用的妄自下刀,后果都是该受的。

“走吧。”

消除心中疑惑,林珩不再多问,转身走向偏殿。

在上京九年,他吃过许多教训,也从中学到不少。最先学会的就是伪装。他可以行事疯癫,但不能真成为一个疯子。

他的父亲却像是在反其道而行。

“茯苓。”

“奴婢在。”

“备好金玉,明日送给几位妾夫人。”

“诺。”

茯苓低声应诺,快步跟上林珩。

谷珍走在两人身侧,思及林珩方才所问,心中微微叹息。

自从来到晋国,他就学会明哲保身。在这座宫殿中,他唯一要效忠的是国太夫人。

公子珩为国太夫人所喜,他必定尽心尽力为其调养。

至于旁人……

谷珍垂下视线,眸光不曾有半分波动。

他本是越人,晋侯病重与否同他何干,讳疾忌医又有何妨。

第二十二章

清晨时分,云收雨歇。

东方欲晓,旭日初升,天边绽放一片蔚蓝。

凉风刮过城内,掀起雨水蒸腾的薄雾,缥缈朦胧,笼罩盘踞在平原上的肃州城。

晨光渐亮,雾气趋近淡薄。

大街小巷鼓噪人声,氏族的车马穿过长街,驰向座落在城北的晋侯宫。

马奴挥舞缰绳,甩出响亮的鞭花。骏马撒开四蹄,车轮碾过厚重的青石,惊走路旁的行人。

国人迅速向一侧闪避,回身瞧见车厢上的图腾,到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奴隶弯腰低头,遇到马鞭扫来也不敢闪躲,硬生生挨下一记,甚至不敢发出一声痛呼。

马奴很是得意,又甩了一记鞭花才驾车离去。

直至车尾消失不见,受伤的奴隶才从地上爬起身,紧了紧破损的麻衣,拍掉手脚脏污,表情始终麻木。

转瞬又有车辆行来,车上没有氏族图腾,也无任何醒目的标志,显得过于朴素。护卫车驾的私兵极不寻常,他们出身鹿氏,以擅长角力能扛巨盾闻名于世。

“车上是鹿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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