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骑士穿着半甲,背负双矛。弓箭挂在马背上,不时碰撞马鞍,发出声声钝响。一路行来,骑士态度傲慢,对车上众人爱答不理,显然不乐意护送他们。
木排经过时,短暂引起骑士注意。
看清木排上的两人,确认不具备威胁,骑士们很快放松警惕,懒洋洋着哈欠,倨傲中透出漫不经心。
“再行半日就到肃州城,都警惕一些。”
为首的骑士身材魁梧,脸上横贯一条长疤,样子凶神恶煞,见之胆寒。他压低声音提醒身后的同袍:“跟了咱们一路,也该动手了。”
队伍沿河行进,一路不乏目光窥伺。跟踪者十分小心,轻易不露出痕迹。
“估计前面就要动手,告知大家小心些。”
骑士互相打着手势,彼此间传递暗号。
车上众人得到警示,纷纷裹紧粗大的麻衣,默契地更换位置。双眼环顾四周,目光中充满警惕。
两名阉人坐在中间一辆大车上。他们年过半百,容貌端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麻衣也十分干净。虽然赤着双脚,脚背上却没有丁点泥土。
“警惕些。”
气氛逐渐紧张,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经过一处浅滩,连续有三道暗影飞过头顶。骑士仰头望去,被阳光刺得眯起双眼,恰好捕捉到连声唳鸣的苍鹰。
在野外看到苍鹰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它们在队伍上空盘旋,许久不愿离去。仿佛是猎犬锁定目标,只待一声号令就要俯冲而下。
“不好!”
骑士发现异常,迅速拔出背负的短矛。
几乎就在同时,破风声从三面袭来,箭雨铺天盖地,黑压压聚集成网,封住车队的去路。
三面遭遇箭矢封堵,一面是汹涌的河水,车队众人陷入绝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完全是死路一条。
“起盾!”
千钧一发之际,骑士捞起挂在马上的盾牌,格挡飞来的箭矢。大车四周竖起木板,箭矢接连撞到木板上,哚哚声接连不断。
“怎么会?!”
埋伏的私兵见此情形,无不大吃一惊。
他们跟踪队伍两日,暗中蛰伏不动,直到今天才动手,为的是一击必中,确保万无一失。哪里想到对方早有防备。
“事情不妙,速撤!”
赖氏私兵曾驻守边地,战场经验丰富。带队之人还曾参与诸侯国战,对危险极其敏锐。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吕氏私兵不想退走,还想再试一次。
“前两日瞻前顾后,以致于错失良机。今日是最后的机会!”
“对方怕是早有准备,强袭未必能成。”
“你我退了,家主的命令怎么办,任由他们进肃州城?”
“可是……”
“绝不能退!”
世事难料。
任谁都不会想到,伏击刚刚开始,两伙私兵竟然起了内讧。
领头人争执不下,手下无人调度,箭雨稍有停顿,很快变得稀疏。
车队众人抓住机会,冲下大车解开麻袋,从中掏出兵刃,悍然冲向暴露位置的私兵。
骑士弯弓射落苍鹰,旋即吹响木哨。
哨音传出极远,刺破水浪,也惊住埋伏的众人。
“不好,御敌!”
两伙私兵马上结束争吵,射箭来不及,只能准备近战。
眨眼时间,婢仆冲至近前。
双方刚一交手,私兵就想破口大骂,除了两个阉人货真价实,其余全是伪装的甲士和壮妇,一个比一个凶残,杀起人来如砍瓜切菜。
两个阉人更加不好惹。
他们手段歹毒,反握匕首专刺下三路。
一旦被刺中,不会当场身亡,可下场还不如立即咽气。
“杀!”
混战中,河面飘来三艘木船,船身吃水极深,造船的木料颇为讲究,价值非同一般。
船只靠近河岸,船舱蒙布掀开,现出手持强弩的智氏私兵。
智陵站在船首,手持一杆短矛,锁定目标,猛然掷向战场。
破风声袭来,一名赖氏私兵来不及躲闪,胸膛被短矛贯穿。矛身去势不减,竟一路带着他飞出,撞上两人后重重摔在地上。
“好强的臂力!”
伏击的私兵骇然不已,心中惊慌持续攀升。
伪装的甲士接到讯号,同发起攻击时一般,默契如潮水退去。
船上私兵涉水登陆,中途扳动机关,弩矢迎面袭来,瞬息覆盖岸上目标。
“怎么可能!”
赖氏私兵长于速射,却从未见过如此快的箭矢。
吕氏私兵遭遇重创,接连受伤倒地。身上的皮甲能抵御普通箭矢,却挡不住强弩的力道,哪怕护住要害,失血过多也会要了他们的命。
“为何会这样?”
原以为是一场必胜的战斗,现实却截然相反。
对手出奇制胜,他们从最初就不是猎手,而是落入网中的猎物。
伏击之人探查过车队前后,唯独忘记了水道。智氏私兵藏匿在河上,简直是神来一笔,令人防不胜防。
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
弩矢强劲,人数悬殊,伏击的私兵非死即伤,陆续倒在血泊中。
赖远和吕旭坚持到最后。
两人背靠着背,脚下是流淌的鲜血,泥土变得暗红粘稠,散发出腥甜的气息。
双矛兵和强弩兵包围上来,锋利的矛尖闪烁寒光,弩矢锐利,顷刻能取人性命。
智陵排开众人迈步上前,一身长袍不染纤尘,唯独皮履覆上殷红。手中长剑还鞘,指了指强撑的两人,道:“拿下。”
两人还想顽抗,又听智陵说道:“不降便杀,斩首割耳。”
“等等!”赖远作势要降,迅速翻转长刀将刀尖对地,“我有要事告知郎君。”
吕旭不可置信地瞪向他,唾骂道:“无胆懦夫!”
赖远听而不闻,得到允许后靠近智陵,装作要开口。眸底陡然闪过凶光,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猛然刺了过去。
今日伏击失败,他定不能活。杀死此人也能交代,或许能保住家人性命。
刀尖抵近智陵,仅差半寸就能扎入他的胸膛。
赖远忽然脖颈一凉,紧接着视线上移,越来越高,最终淹没在黑暗之中。
无头尸体跪倒在智陵脚下,脖颈喷出鲜血,匕首仍牢牢握在掌中。
智陵侧身避开喷溅的血浆,看向站在赖远身后的阉人,笑道:“塘翁身手不减当年。”
阉人收回匕首,笑呵呵躬身行礼,口中道:“郎君过赞。得知公子归国,老奴欣喜不已。年纪虽老,好在骨头还硬,能为公子驱使。”
两人说话间,三艘木船全部靠岸。
扛着包袱的婢女侍人陆续下船,各个满面风霜,精神却是极佳。
他们为正夫人守墓多年,看尽妾庶猖狂,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公子珩归来。
“道路已清,可放心前行。”
智陵点齐甲士登船,其余人留在岸上,重新登车踏上前路。
临行之前,双矛兵将尸体移到一起,反握匕首逐一割耳,和兵器一同装入车上麻袋。唯一存活的吕旭被捆住双手绑在车后,为防他自尽,牙齿被当场敲断,嘴也被麻布堵住。
“入城后禀报公子,祭祀之日,智氏重回肃州城,为公子贺!”
“诺。”
船队和车队分离,一入河道,一在路中,彼此背向而行。
智陵站在船首,听完甲士禀报,目光眺望岸上,捕捉到一个鬼祟的身影。
“郎君,我去拿下他。”一名甲士道。
“不必。”智陵按住甲士手中的强弩,轻蔑道,“鼠辈无胆,放归无碍,或许还能速传战况,助公子一臂之力。”
岸上人影一路疾奔,在距肃州城五里处发现记号,旋即调转方向往南行去。
在一座不起眼的土丘前,人影停下脚步。找到停在土丘后的氏族马车,立即走上前,讲述河边一战的经过。
“家主,赖氏吕氏集合百人,除一人外尽殁。婢仆为甲士壮妇所扮,援手乘船,用强弓双矛,应为智氏私兵。”
车厢内一片寂静,车中人陷入沉思,良久没有回应。
家仆躬身站在车前,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仍是心惊肉跳,禁不住阵阵胆寒。
“你速回城传我之言,家中闭门谢客,非我手令不可调动一名私兵。”鹿敏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诺。”家仆俯首听命,转身向来路行去。
家仆离开不久,鹿敏也驾车归城。他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径直去往公子原府上。都城风向有变,宫内暗伏杀机,必须小心应对。
车轮滚滚压过泥路,留下并排辙痕。即将行至城门,前方忽有奔雷声袭来。
鹿敏推开车窗,就见数名骑士策马飞驰而过。骑士身后背负布囊,观形状应是竹简。
“越甲。”
国太夫人手中握有强兵,一支是先君留下,另一支是她从越国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