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69章

身后是饥饿的狼群和渡鸦,狼嚎声和粗噶的鸟叫声撕扯,在荒野中回荡,久久不绝。

禹州城内,梁氏叛国的消息迅速传开。

国人庶人破口大骂,痛斥梁氏无耻行径。

“死得好!”

“族灭便宜了他们,都该千刀万剐!”

相比城民的快意,氏族们反应不一,有觉得大快人心,也有陷入慌乱。特别是同梁氏牵连颇深的几家,震惊之余难掩骇然。

“梁氏被诛,全族不存一人。”

“仅仅一日!”

“公子煜亲自带兵,持中军虎符。”

“君上竟把虎符给了公子煜?”

梁氏煊赫多年,一朝倾覆,全族不存。

仅仅一天时间,竟至天翻地覆。

氏族们千方百计打探消息,奈何宫门守卫森严,连松阳君和钟离君都吃了闭门羹,他们更无从下手。

得知松阳君和钟离君闭门不出,除了实在恐慌的几家,其余氏族皆仿效而行,暗中派人联络,表面不动如山。

“今日之后,无人能挡公子煜。”

一名氏族发出慨叹,眺望窗外飞雪,顿觉寒意蚀骨。

越侯宫内,楚煜带着一身血腥走入正殿。

越侯服过两剂汤药,兼施针的功效,伤口已经止血,人也恢复大半精神。楚煜进殿时,他正试着坐起身,不慎牵动伤口,令医和侍人一阵心惊肉跳。

“君上小心!”

“无碍。”

越侯按住伤口靠在榻上,见楚煜绕过屏风,示意他近前。

“事情成了?”

“回父君,梁氏上下一个不留。”

“好。”

越侯畅快大笑。

虽不在预期,但能除此心腹大患,他这箭伤便受得不冤。

“父君,还有一事。”

楚煜打开木盒取出竹简,当着越侯的面展开。

“从梁氏府邸搜出,仅余三卷,其余皆已焚烧。”

看清竹简上的文字,越侯眉心深锁,却无太多惊讶。他早知梁氏暗中动作,只可惜梁庄老奸巨猾,事情做得隐秘,一直没抓到把柄。

越侯挥退众人,仅留楚煜在榻前,沉声道:“梁氏有女嫁入上京,虽出身旁支,仍不容小觑。需设法斩草除根,否则必为隐患。”

楚煜合拢竹简,表情褪去肃然,浮现些许玩味。

“我知此女,其嫁与执政幼子,却与族人关系暧昧。还有风言风语传出,牵涉到王子的舅父。”

诸国公子入上京,可谓是一把双刃剑。

天子索质子威慑诸侯,反过来,上京城的一切也不再是秘密。

林珩好钻研史书,九年时间,足迹踏遍史官宅邸。

楚煜设法引入诸多耳目,打探的消息悉数传回国内。在他归国之后,越国的探子仍隐姓埋名留在上京,时时传递消息。

“诸国小觐,晋国大夫呈递奏疏,请册封公子珩。天子压下不允,上京城内众说纷纭,相当热闹。”

楚煜坐到榻旁,恢复平日里的慵懒模样。铁血似昙花一现,令越侯颇感头疼。

“无妨再加一把火。”

“如何做?”越侯问道。

“参奏楚国行不义之举,冬猎祭祀行刺父君。罪梁氏不念旧恩,反复无常谋害国君,无德无义理当为千夫所指。”楚煜斜靠在榻边,笑意盈盈,愈显姿容绝色。他拂开袖摆,指腹擦过金绣花纹,慢条斯理道,“臣刺君,亦能刺天子。天子渐老,诸子壮。梁氏女同王子舅父有情,若言故布疑阵,为执政同王子传递消息,未必说不通。”

“天子未必中计。”越侯摇摇头。

“天子多疑,不中计也会埋下疑心。”楚煜勾起一缕长发,一圈接一圈绕过指尖,轻笑道,“至于如何施为,只需买通宫中宠妾,许下重金,就能借梁氏女大做文章。”

听完这番话,越侯良久陷入沉默。

他和楚煜不同,经历过先王时期,对上京仍存些许敬畏。虽是微乎其微,终究没有彻底消失。

正犹豫时,肩膀忽然一阵抽痛。

越侯单手覆上伤处,回忆猎场中的惊心动魄,犹豫被怒意碾压,完全支离破碎。

“谨慎动手,事不可为不要强求。”

“父君放心。”楚煜笑着坐正身体,话锋一转,“楚有异动,上京牵涉其中。越晋同盟,我意书信公子珩,父君以为如何?”

“可。”越侯点点头。

想到两国同盟,他又不禁感到惋惜。

晋国太夫人年事已高,两国皆无嫡出女公子,今后的盟约该如何维系?

楚煜不知越侯心中所想,正思量书信内容,决定连夜动笔,以便尽快送往晋国。

千里之外,晋国都城肃州,三座祭台搭建完毕,刑场备下五马,半人高的火把围成一圈,火光下是关押囚徒的木栅栏。

公子长及有狐显等人被带出牢房,分批送往刑场。

今夜之后,氏族们将被公开行刑。公子长及有狐氏车裂,余者尽数绞杀。

囚徒的队伍穿过城内,路旁城民齐声唾骂,不断抛出石子冰块。

公子长被一块石头砸中额角,登时鲜血淋漓。

“国贼!”

国人的怒骂持续不断,公子长如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反应。

遥想数月之前,他驾玄车佩王赐剑,奉君命上朝听政,何等意气风发。

现如今,他竟沦落到如此下场。

林珩!

林珩的面容闪过脑海,回想当日宫门前的种种,公子长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突然停下脚步,回望晋侯宫方向,目光阴翳笼上暗雾。

“快走!”

甲士见他不动,横起长矛推搡。

公子长踉跄两步差点栽倒。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跟随众人走向城门,踏上死亡之途。

晋侯宫内,林珩坐在灯下,翻开珍夫人送回的书信。

“入郑。”

“郑侯设飨宴。”

“宴中,郑侯迫君上奏上京,公子不孝无德,不堪为一国之君。”

“君上困郑国。”

林珩一目十行,浏览完全部文字,合上绢布,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一阵冷风灌入室内,烛光摇曳,焰心发出爆响。

他的背影在屏风上拉长,短暂发生扭曲,好似猛虎现出獠牙,将要择人而噬。

第五十三章

是夜,肃州城外火光通明。

方形篝火熊熊燃烧,半人高的火把绕祭台排列。自城头俯瞰,似一条巨龙盘踞大地,威严峥嵘。

木制的栅栏高过两米,下宽上窄。囚徒被推入门内,一个挨着一个,互相拥挤在一起,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不想被踩踏,众人只能踮起脚尖贴近栅栏,争抢呼吸的空间。

公子长身份特殊,没有同氏族关押在一处,而是独自锁进一间栅栏。

在他左侧是有狐丹父子,右侧则是熊熊燃烧的火把。

火光照在他脸上,几点火星飞溅至眼角,灼烧的刺痛令他骤然惊醒。

望见奴隶牵出的战马,看到马鞍下拖拽的绳索,他艰难地滚动喉结,脸色变得青白。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麻木憎恨消失无踪,尽被无限的恐惧取代。

火光下,宗的身影由远及近。

迥异于平日里的装束,他身着宽大的麻衣,腰间系一条长带。灰白的发披在身后,额上勒三股发绳,带上串联玉饰,玉上雕刻玄鸟图案。

在他身后,数名年轻男子手捧小鼎,鼎中盛满清水。鼎纹粗犷古朴,源于开国之初,由天子赐给初代晋侯。

“宗伯!”

公子长从地上跃起,猛扑向栅栏,双手牢牢握紧栏杆,头压向缝隙,大声道:“宗伯,林珩有罪!他不孝悖逆,召国人驱逐父君,他是晋国的罪人!”

“他是罪人!”

公子长竭力嘶吼,单手探出栅栏,手指抓向对面的宗。

仅仅数寸距离,此时却有如天堑。

满是脏污的手指开合数次,用力攥紧,掌心却空空如也,正如他的命运。

宗站在原地,宽大的袖摆被风鼓起,灰白的发遮住脸颊,也掩去他脸上的表情。

“宗伯,林珩是罪人,他是罪人!”

嘶吼变成咆哮,公子长声音变调,形似疯癫。

宗始终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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