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派出奴隶,火势已失去控制。
上升的火柱似巨蟒狂舞,烟气弥漫,猛然间上涌,盘踞在暗夜之下。
伴随着轰隆一声,大宅屋顶坍塌。偌大的府邸在烈火中陷落,沉没在浓烟滚滚中,就此不复存在。
建筑焚烧殆尽,久违的雷声终于响起。
雨水从天而降,在雷鸣声中覆盖火场,却浇不灭众人心中的恐慌。
“火因何而起?”
烈焰焚毁一切,也掩盖了杀戮的痕迹。
火场中尽是焦炭,贵族、奴仆的尸体无法分辨,遑论是查明死因。
“速报宫内。”
出事的是农令府邸,家主身为三令之一,权位仅次于执政。
贵族们心中惶恐,总感到事情非比寻常。大火源头为何,是意外还是有人纵火,亦或是盗?
“究竟是何故?”
众人猜测纷纭,莫衷一是,心头皆罩上阴影。
送信之人赶往宫内,叩响宫门。
“出事了!”
城内大火非同小可,宫门很快打开,送信的贵族被带往正殿。
天子尚未歇息,正同执政商议密报。
两人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竹简,皆是探子送回的消息,晋、楚、齐等国赫然在列。唯独越的消息少之又少,藏在禹州城的耳目近乎断绝。
城内起火时,执政正翻开一卷竹简,上书晋国灭郑,尽取郑土。
天子早对执政不满,加上近日城内流言四起,又有宠妾进谗言,他的疑心日重,难免要借题发挥。
“执政,如今还要说,此前非是纵虎归山?”
“陛下,晋国之事是臣失察。”执政敛目垂首,不与天子争执。他能察觉到天子的变化,奈何疑心已生,群奸环伺,他想要肃清却是力不从心。
天子正要再说,殿门忽然被叩响,送信的贵族趴在门前哀声道:“陛下,城内起火,农令全族葬身火海!”
“什么?!”天子悚然一惊,腾地站起身。一瞬间,他的目光刺向执政,“执政,你可知晓此事?”
自从流言纷起,天子对执政心生猜忌,一直在想方设法削弱执政权柄。三令之中,农令最为支持,一直鞍前马后出谋划策。
今夜城内突起大火,不烧旁人,偏是农令,而且全族尽灭。
未免过于巧合。
天子盯着执政,心中笃定事情同他有关,已经给他定下罪名。
看清天子的表情,执政心中苦涩,奈何事情实在凑巧,在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他无力打消天子的疑心,只能回道:“陛下,臣今日在宫内,实不知此事。”
“好,好,好!”
连道三个好字,天子怒极反笑。不理会满脸苦色的执政,他大袖一挥,无视礼仪转身离开。
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执政长叹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竹简。
竹简落在地上,翻滚摊开,上面的文字悉数呈现在烛光下。
“晋伐郑大胜,尽纳郑地。”
“越令尹子非使晋。”
“晋遣行人赴蔡、许、宋等国,未知图谋。”
文字显露出大半,竹简不再滚动。
执政心力憔悴,忽然意兴阑珊。他短暂看一眼王座,转身离开大殿,再也没有回头。
他离开不久,一名侍人在廊柱下探头,与守在殿前的侍人低语几声,随即脚步匆匆去往西苑。
喜女守了大半夜,得知天子去了别处,抽出头上的金簪抛到桌上,不打算再等。
门外传来脚步声,心腹婢女推门走入,凑到她耳边低语:“夫人,城内大火,农令死,天子疑执政。”
“果真?”喜女转过头。
“不会有假,天子怒气冲冲离开,独留执政在大殿。”
“这可真是……”言语未尽,喜女掩唇而笑。芙蓉面映在铜镜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笑够了,她拿起金簪递给婢女,好心情地说道:“给兄长递信,天子恶执政。”
“诺。”
婢女领命离开,房门无声关闭。
喜女坐在镜前,垂眸看向镜中,笑容带着妩媚,眉眼熏染春情,忽然间心生厌恶,一把扣上镜面。
为了复仇,她失去太多。
时至今日,她没有别的选择。既然要恶,那便恶到尽头,让天下共主为她陪葬!
第七十六章
雨水绵延整夜,临近天明方才停歇。
晨光熹微,云销雨霁。
清风送爽,莺声燕语穿过晨雾,传递春日的喜悦。
肃州城外排开长龙,两排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中既有乡邑的村人,也有远道而来的商人。众人步履飞快,踏着晨光聚向城门,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城头响起鼓音,唤醒大地,震碎残存的雾霭。
入城的队伍短暂寂静,众人翘首以盼,等待鼓声过后城门开启。
“门开了!”
壮奴推动绞盘,扛走门栓,分左右拉动门板。伴随着门轴的吱嘎声,厚重的城门向内打开。人群迅速涌动,都想尽快入城,短暂发生混乱,差点撞翻守在门前的甲士。
“不许挤!”
甲士横起长矛,连喊数声无果。好在同袍及时赶到,全力整肃队伍,避免混乱加剧。
众人重新开始列队,几名主事出现在甲士身边,向外来的商人发放木简。
维持秩序的甲长背对人群,目光短暂交汇,各自唤来几名军仆,低声吩咐道:“之前推搡的几人,跟上去,盯紧。”
“诺。”
军仆领命离开,尾随可疑的商人,先后消失在城内。
遵照新君的旨意,大市五日,期间夜不闭市,城内不宵禁,税减一成。
消息传出,各国商人蜂拥而至,国人、庶人也纷纷赶来,肃州城内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城西商坊尤其热闹,道路上水泄不通,行人接踵摩肩,举袖成云。
商坊经过改建,坊前立有两根圆木,木上刻字并有专人诵读,确保所有入坊之人都能知晓。
身披半甲的国人守在坊前,几人一字排开,脚下摆着藤筐,筐中分别装有尺、秤、斗等器具。
商人入坊前都会被叫住,国人手指圆木,又点了点藤筐,口中道:“城内市货需用晋之度量衡。”
商人们走南闯北,见过各种稀奇事,如今日这般前所未有,称得上大开眼界。
苍金来自齐地,家族数代经商堪称豪富。此次随族中长辈入晋,赚钱在其次,主要为能增长见识。
听到国人的话,扫一眼地上的器具,他转头看向带队的长辈,好奇道:“仲父,晋国有此律?”
“此前未有。”苍化摇摇头,交代苍金留在队伍中,亲自上前同国人交涉。
看过藤筐中的斗和尺,发现和齐国所用差距甚大,他不免有些为难。思量片刻,他上前半步,借衣袖遮挡递出一串齐币:“能否通融?”
国人脸色骤变,压根不接他的贿赂,黑着脸硬声道:“在晋国市货就要守晋国的规矩。柱上有律,违者惩,乱者逐,知法犯法者鞭!”
国人铁面无私,手指圆木声如洪钟。
苍化僵在原地,面色一阵青白。
几人的动静引来好奇的目光。后来者驻足询问,得知事情始末,有人不以为然,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面现沉色。不过有例在先,没有人想步齐商的后尘,全都老老实实换尺、秤和斗,遵照规矩入坊市货。
人群陆续走过身边,其中不乏熟面孔。
苍化自觉颜面大失,羞愤地举袖遮面,脸色异常难看。
队伍上下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苍金越众而出,同苍化交谈几声,其后代替他走向国人,态度彬彬有礼,微笑说道:“我等来自齐国,不知晋国规矩,还请见谅。”
他摆低姿态,话说得十分客气。
国人因苍化的举动不悦,却没有抓住不放,皱眉递给他入坊的凭证,口中道:“不容再犯。”
“自然。”
经过一番疏通,苍金的队伍顺利进入坊内。
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道路两旁的建筑鳞次栉比,门窗洞开,廊檐下挂着各种幌子,或书文字或绘有图案,一眼能看清店家的生意,令人眼前一亮。
“独出心裁,果真是巧思。”
道路上人山人海,路旁的空地都被占满。带有不同口音的叫卖声充斥耳畔,不时能听到讨价还价,北语南音混杂,交流起来全无障碍,称得上一幕奇景。
苍金不着急市货,而是带着两名忠仆离开队伍,艰难穿行在人群中,仔细打量商坊布局,将奇特之处铭记于心。
途经一处开阔的门脸,人声比别处更加喧闹。
苍金心生好奇,费力排开人群挤到前方。两名忠奴落在人群后,眨眼不见他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一阵心急火燎。
“郎君!”
两人的叫喊声淹没在人群中,苍金正被店家摆出的货物吸引,更是充耳不闻。
店前铺开矮桌,桌上摆有数只铜炉,炉上还有水壶,壶嘴正汩汩冒着热气。炉旁摊开几只口袋,口袋中是巴掌大的木炭,整齐堆放,一点也不杂乱。还有一些圆柱状带有孔道的东西,摞在藤筐里,不知是何用途。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站在桌后,正指着铜炉滔滔不绝,一阵口若悬河,大讲铜炉和水壶的好处。
“此物便于携带,取暖远胜火盆。一块黑炭能燃许久。”